思追斜倚在静室里阁的床上,看着正在专心抚琴的蓝忘机,脑海里浮现出那些他更年幼时与含光君的相处时光,不禁有些眼框潮湿,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其实,在他记忆中,蓝忘机对他一向都是要比蓝曦臣对他更为宠溺和温和的,除了不似蓝曦臣总是脸上有着温柔和煦的笑容。但是,也只是除了这一点。此外,年幼时的思追几乎可以说是长在了蓝忘机身上也不为过。
他依稀记得,那是在一次泽芜君要应敛芳尊金光瑶的邀请去金麟台参加清谈会,这一去历时要一个月。于是蓝曦臣便将思追交予蓝忘机亲自代为教养几日。
下了晚课,一个六七岁的头戴淡蓝色云纹抹额的小男孩儿被一名门生带到了静室。小男孩儿并未觉得讶异,因为先前泽芜君蓝曦臣已经和他说过,这几日会将他交给含光君蓝忘机亲自教养。因此,他每晚便要去静室和含光君一起住。但最关键的在于,小男孩儿并不惧怕含光君,相反的,他喜欢这个不爱笑的哥哥。
门生将小男孩儿送到静室门口便恭敬的退下了,因为含光君的居所静室是从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小男孩儿对那名门生像逃离一个极为不详之地似的快速离开颇为不解,他左顾右盼的望了一圈。只看到静室院中的淡蓝色小花开得极为灿烂,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之前蓝忘机别在他耳后的那种小花。虽然心中有些知道摘花可能是不对的,但又转念一想,“不爱笑哥哥”上次也摘了,那这件事应该大体上也无妨的吧?想到此,小男孩儿挑了一朵最大颜色最深的摘了下来。
忽然,他半蹲着的小小身体,透过院子的篱笆缝隙看到有个颀长的身影正雅正端方的朝此走来。小男孩儿知道此人正是含光君蓝忘机,他慌忙跑进静室正堂,一下子躲在那面白鹤图案的屏风后藏了起来。以前与蓝曦臣同住时,他经常会藏在屋中的各个角落,每次蓝曦臣都会假装很难找到的配合他。于是,这一次,他便故法重玩。此时,他藏伏于屏风后,正用一只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偷笑,那双笑眼亦早已笑眯成了一条缝。
房门“吱扭”一声被打开,蓝忘机一手拿剑,淡色浅眸中似是有一瞬间的警惕一闪而过,他微眯了眯眼,旋即回身将门关上。小男孩儿从屏风的连接缝中看到蓝忘机的另一只手上端着一只白色瓷盘,瓷盘上放着几块白色的糕点,正是云深不知处有名的“云纹豆糕”,这是小男孩儿最喜爱的食物。屏风后的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蓝忘机似是什么也不曾察觉一般兀自端坐于案几之后,白色袍衫上用淡淡的蓝金色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家徽图案,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但又不禁感叹绣工高超的技艺。一头乌黑的发披散在肩后,与白衣的白色泽分明。他背向屏风而坐,小男孩儿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微微向屏风处略侧了侧身,顿了片刻,便从乾坤袖中取出一只竹子编制的蝴蝶轻轻置于案几旁。随后,起身去书柜取了一本佛经,复又重新盘坐于案几后端正的看了起来。
静室内静悄悄的,只有香炉内升起的袅袅香烟以及蓝忘机翻书时轻微的沙沙响声。小男孩儿终于经受不住“云纹豆糕”的诱惑,他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蹑手蹑脚的从屏风后快速的跑到蓝忘机的背后,用一双小手立刻蒙住了蓝忘机的眼睛,随即咯咯笑着问道:“猜猜我是谁?”
“是蓝愿吗?”,蓝忘机没有立刻去摘下那一双小手,而是一直任由他蒙着眼睛柔和道。小男孩儿此刻却咯咯笑着,且故意拉长声音的说:“不~对,我是阿愿。”一边说着一边欲蹦跳着跑到蓝忘机的面前来。只是,放下双手的同时却一不小心将蓝忘机戴的异常端正的抹额拨弄落地。小男孩儿也并不在意,他捡起抹额,摇摇晃晃的转到蓝忘机的面前,另一只手直接拿起那只竹蝴蝶,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分开心的问着:“咦?哥哥你怎么不像‘有钱哥哥’他们一样叫我‘阿愿’啊?他们都叫’阿愿‘的。”
这一刻,蓝忘机只觉胸中似有火团在燃烧,面对稚子童言,往昔沉寂记忆中的那个玄衣少年仿佛重现在了眼前,他也曾邪魅的笑着对眼前的幼童喊着:“阿苑啊…”。只是,这样的声音却再也不会听到,而那样邪魅不羁的笑颜亦再也不会改变。一窒之间,蓝忘机全身的热浪都奔涌上心头,眼前升腾起了一团雾气,有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滑落。不自禁地,他脱口呢喃道:“魏婴。”
小男孩儿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闯了什么弥天大祸般胆怯道:“哥哥,你怎么哭了?”,说着便将自己的身体往前挪了挪,本要将举着竹蝴蝶的手伸过去,似是觉出不妥,于是又将竹蝴蝶搁置一旁,复又伸手去够蓝忘机的脸。直到终于摸到那滑落的液体,小男孩儿便开始轻轻的试图用手去擦拭,边擦边一脸诚挚地说:“我给哥哥擦擦,哥哥就不难过了。”
蓝忘机望着眼前这个为自己认真拭泪的天真孩童,他那双此刻充满水汽的浅色眸子里仿佛缀满了星光,异常明亮。小男孩儿发现蓝忘机非常认真的在注视着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个“不爱笑哥哥”的举止反常似乎和自己做的某件事有关,忽然眼神一扫看到自己手里抓着的抹额,顿觉心中没来由的莫名紧张。他倏的抽回自己为蓝忘机擦眼泪的手,端端正正坐回案几之前面冲蓝忘机,一板一眼的行了个礼,这都是平时蓝曦臣教授的礼节。他收敛了先前的咯咯笑声,只是那双笑眼中总是透着一丝俏皮,让人无法对他疾言厉色。小男孩一脸正色道:“蓝愿知错了。不该揪掉哥哥的抹额。”说罢,还有些羞惭的低下了头,因为他还是记得蓝曦臣曾对他有过的教诲:“抹额是姑苏蓝氏子弟重要的饰物,意为规束自我,不得随意摘落。”
不过,蓝忘机并未有斥责,只是淡淡道:“你非有意,无妨。”小男孩儿终归是孩童心性,一听到并没有想象中的斥责,顿觉先前所有紧张都不复存在,立刻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天真烂漫,他笑着往蓝忘机处爬过去,待到案几前便将抹额举起来大声问道:“那我可以给哥哥系上吗?”蓝忘机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显现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温言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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