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小虾
1998年4月27日,凌晨两点半。
古老东方国度的南方,一个偏远小镇的某个附属村落 ,一户人家的偏厅里。
“是个男孩。”
接生婆面无表情,房外的众人擦了擦汗,长吁口气。
20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一件改变世界的大事。
当然,是我的世界。
我出生了。
我在亿万万同胞的面前庄重而又光荣地走向迎接我的使者。我接过新世界的大门钥匙,下意识撅了撅尚未发育的屁股,全然不顾屁股后面无数的咒骂和咬牙切齿。
我出生了,然后慢慢长大。
从只会嘤嘤嘤到学会嗯嗯嗯,花了许多年。
亲戚帮忙上户口的时候,登记的人问小孩什么时候出生的,然后他愣了愣,脑子里思忖着这小孩和我家里那个差不多时候出生,就填了相同的日子,索性差不了半个月,不然就得晚一年上学,也就遇不到这么多有趣的灵魂。
小孩慢慢长大,学会了走和爬。
上小学的时候,小孩长得比较瘦小,所以看到身材高大面相深沉的大孩,总会不自主地身体紧绷。即使大孩以近乎温柔的语气和小孩对话,小孩也忘不了那些大孩打起架来犹如上生死擂台搏命般的戾气与凶狠。
聪明孩子能随口流利朗诵文章与诗歌,或是信笔绘出美丽的图画,要不就是在众人咬笔挠头的难题上轻笑而过。
比不得比不得,小孩对这种人的态度和萝卜青菜一样,你是萝卜排骨玉米汤,我清粥小米两碗饭。
大千世界,你是拈花笑靥高尚佛,我就做那市井屠刀卖肉夫。
说起来小孩也算不得笨,印象中,小孩对于某一次的场景历历在目,多少年后都耿耿于心。
大孩顽皮,上课在老师眼皮下弓着身子东跑西窜。小孩有一天终于按捺不住内心那驰骋放纵的自由带来的欢呼喜悦,脚步一挪便打算在教室偷绕一圈再溜回来。
小孩内心十分紧张,弓着身子看着地面,走不出五步,一个女孩以一种极度惊讶和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惋惜轻声道:“李宁霄,你成绩这么好,居然干这种事!?”
我抬起头看了女孩一眼。尴尬,失落,羞赧,愤懑,数不清的情绪揉杂在内心,然后我低下了头。
我灰溜溜地弓着身子回到了座位,仿佛时间倒流,我不曾出走。
此后我再也没有尝试过对自由的探索,即使我内心蠢蠢欲动的野马即将脱缰,只要想到那个女孩的眼神,我红彤的脸颊和蹭蹭的肾上腺素便会让我安静下来。
多年后高中课堂有个英语老师讲了她的故事,她很惊讶于同学聚会上有人对她说你当年成绩好好人很聪明之类的话,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种很普通很普通放在任何大集体都不会被人认出的人,有一天她竟然被人夸优秀,就如同她当年,也曾羡慕过的那些优秀同学。
所以我明白了,你的世界里有一束光,很亮很闪很温暖,说不定在别人的世界里,你就是那束光。
小孩长成了大孩,大孩变成了翩翩少年。
初中第一天,少年对另一个少年说,喂,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另一个少年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然后他让我保证不能告诉别人并且还要告诉他我喜欢谁。
我一口,便答应了他。
他说的那个女孩嘛,长得挺可爱,印象里是一个漂亮精致的富家女孩。我记得那俩酒窝,笑起来沁人心脾。
我不曾想这位表面如此憨厚朴实连身材都朝着敦厚方向发展的多年好友,内心竟是如此的奔放。可耻啊,赤果果地违背了小学生守则里天天背诵的八荣八耻。
在我的强烈逼问下,他终于忸忸怩怩地说出了那段故事。他一开口就是在三年级的时候,我嘴上嗯嗯嗯地附和,心里已经竖起了中指,月啊,三年级就去勾搭小姑娘,把小学生守则当作爱情攻略吗?他温柔款款含情脉脉地诉说着他与她的故事。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同学嬉闹,女孩和他邻座,不知哪个坏孩子推搡到女孩,女孩桌凳一翻,人不自主地往旁边倒,这一撞直直地撞进了这位少年的心坎,从此情愫一生,再难拔除。
我对于此段感情极其无语。说起来姑娘与小伙的缘份还没有我这个外人多。时隔多年后,我遇见过姑娘三两次,女孩长大了,但是身材不似以前那般匀称,皮肤也不再白皙,印象中最深刻的,大概还是那两个笑起来便很好看的酒窝,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小伙沉醉于回顾那段美好的邂逅,一点都不关心我喜欢上哪家姑娘,他不问,我不说,互不打扰,彼此相安。
少年又长大了一点,但是没有变高。
高一某个晚自习,老师课讲得正嗨,我心血来潮胸中似有一股磅礴之气行将喷出,于是我深吸了口气,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凌晨一点,我坐着破落的救护车走两步呕两口躺在了病床上,输血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我血染床单的速度。吐了十来斤血之后,医生摆摆手,似乎被子已经不多了,然后我又被装上了救护车。
去市医院的路上,两个陪同医生一直用手拍着我的脸,眼神充满着激励。我听的懂他的意思,大致就是,喂,骚年醒醒啊,不要睡着了,世界还等着你去拯救呢。于是我勉为其难地睁开了眼睛,又多看了会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在另一个病床上,我受到了长达数月的温柔以待。护士小姐姐总是凌晨两点过来用冰冷的双手拍醒我,然后被子一掀,对着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我,开始量体温测血压。
十二月的冷风吹过,空调房间的我感觉到了莫名的凉意。我的上半身插满了大大小小的仪器线,手臂有着无数的小孔。喝了两三百瓶盐水后,我又生龙活虎地回来了。
第二年我又进去了,躺了一个礼拜。
高三的时候班主任把我拉出去谈话,他指着成绩单跟我说,成绩波动有点大,再这样下去只能考个二本。
算不得一语成谶,我确实只上了个二本。
当时我在想,这个场景我是不是似曾相识,哦,我想起来了。在初三下学期的某个晚自习,政治历史兼体育老师把我叫出去,借着教室微弱的灯光,勉强能看清成绩单上的数字。他语重心长地指着成绩单跟我讲,努力一下还是能考起高中的。
那是我考的挺差的一次,他也不认识我,不管你是第一名第二名还是最后一名,都只是为他的某次心血来潮增添话柄,所以我又一次以嗯嗯嗯结束了谈话。
复读那年,遇见了挺多有趣的人,也参与过许多有趣的事。能记起的,也就是隔壁班有个十分漂亮的姑娘。
高考第一天晚上,我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小诊所,吊盐水。脖子上落枕的膏药令我行动不便,我还是勉强转过了头。
我看到旁边一个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女孩呕吐后的脸色显得苍白虚弱,她的父母在一旁照看,时不时地问女孩需要什么。
我没有去设想明天的考试对于女孩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有时现实很糟糕,却依旧美好。
少年变成了时刻扛着社会主义旗帜的青年,青年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而我没有。
大一那年暑假,在家中看售货物。有年龄不等的大叔大爷时不时地拿着小板凳和我聊天,从家国大事聊到风土人情,从对面小餐馆的老板谈到邻户哪家长得好看的姑娘,说至兴起处,他们总会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打开递给我。我总会摆摆手,故作深沉。
更多的时候,我坐在小板凳上,穿着短袖裤衩趿着拖鞋,大叔们以一种睿智的眼光猜着我的年龄。
读初几啊?
我头都不撇,初二。
然后大叔们就在为自己猜测的准确性沾沾自喜,末了不忘附上一句,明年就要中考了呢。我嘴里嗯嗯嗯地回答着,心里也记不起中考是哪年的事情。
就这样,二十年过去了,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个子平平,长相平平,智商情商平平,无才无技,泯然众人。
哦,还有就是,表白过被表白过,明恋过暗恋过,折过飞机写过情书,却没牵过姑娘的手。
我试图回想多年前写过的句子来结束此文。想了半天。
有人说,生命是一群揣着梦想跌跌撞撞前行的小孩。
又有人说,生命是一群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翻着回忆录的老人。
我说,这两句都是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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