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天水时已是深夜。瞥见路边正好有个烤串摊子,便叫老五把车靠边停下。几个大男人神色疲倦,随意点了几把羊肉串,就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开夜车是最难熬的,容易犯困,也容易饿。我又经常出差,连续开十几个小时车是常有的事。这么折腾下来,人是憔悴了许多。羊肉串上来时,还在滋滋冒着热气,老五一人递了几串后就开始往肉里撒辣椒末。还说吃点辣就不困了,我也放了些。吃烤串,喝啤酒最惬意。不过还要赶路,酒是不能喝的了。
冰镇可乐倒是可以来两罐,老五拉起袖子把可乐往杯里倒,白色泡沫争先恐后的炸开。几个大男人扯着短黑的胡渣,大口嚼着肉,噼里啪啦碰杯的声音混着这羊肉串儿的香气仿佛将一夜的疲惫一扫而光。
恍然间我仿佛回到了15岁那年的夏天,随父亲去新疆于田探望远方的二叔。那是一座建在旷野之中的屋子,屋外是草原、森林、沼泽、湖泊,和溪流无数。
夏日里有凉爽的风,风吹过来有松林里松脂的味道;旷野一年四季都会有野花盛开,草叶子自顾自地生长。白天二叔就带我去大草原漫步,和马羊儿呆一块儿。夜晚里,就在炉火旁为我烤串儿。那时只觉得二叔烤的串儿香。吃几串不够,硬是要吃到心满意足后,才睡在用香蒲充填的枕头上,伴着夜色沉沉睡去。
二叔烤的羊肉串儿是正宗的南疆肉串儿,不用铁条,用的是沙漠里生长的红柳枝。在烤的过程中,新鲜的红柳枝会分泌出黏稠的红柳汁液,借着炭火正好分解掉羊肉的膻味,还会把红柳树特有的香味散发到肉心里,加上胡杨炭火的芬芳,烟熏香混着肉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常常二叔一边烤,我就在一旁直勾勾的盯着。偷偷的咽口水,父亲就笑我没出息。烤好的肉串泛着油亮,肉质鲜嫩,吃进嘴里满口冒油,肉里夹杂着木炭香,肥而不腻,恰到好处。
那汁水在嘴里迸开的滋味儿,胡杨木炭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睡在用香蒲充填的枕头上的那种绵软......还有,那种心灵上的自由和快乐,这一些,都令人怀念。
细细从头追忆,八月的夜里,我想要奔出去的欲望,全和它有关。它始终潜伏着。在车声喧哗的深夜,办公室,或是街道上,会突然发作,象筑了巢的黑鸟,飞走了,还是会回来,缓缓地,无声地拍着翅膀,直直飞进胸膛。
我知道怎样去,尽管有万里之遥。乘坐火车,在乌鲁木齐或是库尔勒下车,转乘长途汽车,五天五夜,到达和田,然后是短途汽车,三百里,到策勒,最后,搭乘军车,到于田。
我曾在梦里这样回去过无数次。有一天,我还将回去,不需要火车,汽车,或是别的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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