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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小说)

九爷(小说)

作者: 子心yjr一广州 | 来源:发表于2017-04-15 16:47 被阅读0次

           想起位于湖南南部的老家,那是七十年代初,我还不到十岁,二哥上初中,小妹才五岁。老家的村庄约有四十多户人家,大多姓于,但也夹杂着其他的外姓人。村庄里的外姓人大多是由一些五六十年代从北方逃荒过来的。

           九爷就是从外地迁徙来的。至于村里人为什么叫他“九爷”,我也不甚明白。家里排行第九?好象也不是。会是同音,“酒爷”?那就好理解了。不过,老人好象也不是很爱喝酒。九爷应该没有结过婚,他的儿子是带养的,好象是从河南那边过来的一个乞儿。

           九爷房子的架子是用杉木搭成的,墙壁则都是用杉木皮围成的,有好些洞眼,冬天时常冷风飕飕,用“白天风扫地,晚上月点灯”来形容也不为过。

           到后来,九爷的养子成了亲,就与九爷分开过了。不过离老人也不远,就在隔壁。他们父子分家的原因,我从未听人说起过。九爷住在杉皮房西北角的那一间,正好与我家对面。平时他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那间杉皮房是他一个人的世界。有了孙子后,他就帮着抚养,但仍旧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村里的男人都很嫌弃九爷,原因是嫌他脏,他吃死老鼠,吃青皮蛤蟆、吃四脚蛇。有一次,我家的一只肥母鸡掉进了污泥坑淹死了,父亲要丢掉,他却要了去弄干净煮着吃了。他做饭时发出“吱吱哐哐”的声音总让我充满好奇,我常常透过杉木皮的小孔往里窥探。还有一次,我在他家门口玩,他站在门口向我招手,我怯怯地走过去,他将一把红薯干放在我手里,说是刚晒好的,又软又甜,很好吃。我接了,却怎么也不敢吃。回到家里,我将它放在桌子上,告诉二哥,红薯干是对面爷爷给的,不敢吃。二哥拿着就吃,吃得津津有味,我忍不住试了一小点,不过还好,味道和父亲做的没什么两样。父亲知道后,没有责备我们,只是叮嘱我们不要去他的房间玩,免得将跳蚤带回家。

            初冬时,暖洋洋的阳光天,九爷会掇条小凳坐在屋前的木台阶上晒太阳,他会脱下最里面的衣服,光着膀子,背对着太阳,认真仔细地翻看着衣服的每一个细缝。有时,他会捉上好几个跳蚤,每掐死一个,都会骂一句“你这婊子养的”。这是九爷骂得最多的一句话,只要村里某个人惹恼了他,他就会骂这一句话。

          村里的男人都会抽一种自制的劣质烟叶,但我从未看见九爷抽过,他因此也招来了村里其他男人的嘲弄:“老东西,这种烟都不敢抽的,不象个男人。”村里的女人却并不是很嫌弃九爷,或是因为看他可怜吧,都愿意为他做布鞋、毛衣什么的。说来也怪,九爷愿 意接受女人们做的布鞋毛衣,却不愿意接受她们帮他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所以他衣服上的补丁总是歪歪扭扭的很不齐整。他那糟糕的针线活在村里是出了名,很长一段时间,都遭村里的男男女女的嘲笑,村里人会骂女工粗糙的女人为“九爷”。九爷有时也骂人,但我从未听他骂过他的儿媳妇——我们称呼为婶婶。

           记得有一天,我实在经不住好奇心的驱遣,带着小妹进了九爷的屋子。其实,他的屋子除了地面在些潮湿外,也算是干净的。但他的床单、蚊帐、被子都是黑色的,给人感觉有些阴森。见我进去,九爷很高兴,便从灶堂里扒出两个香喷喷的红薯,给我一个,小妹一个。我不敢接,他又将上面的灰吹了又吹,拍了又拍,之后又用衣角擦擦,硬塞到我手里。后来我还是接了,到家后我将地瓜交给了二哥。二哥也不嫌弃,接了便吃了。

           那是八月底的一天,我跟着一群小朋友去林子里拣板栗,回到家里突然肚子疼得难受,倒在床上直打滚。家里只有二哥,他知道我有些嫌九爷脏,所以只有急得团团转。后来见我情况有些恶化,二哥就只得去找了九爷。九爷正在屋后的菜地松土,赶紧放下锄头来了。

           九爷来后摸了摸我的额头和手心,说我闯到“沙”(中暑)了,叫二哥倒了一碗盐水来。他将我的头按低,用浸过盐水的中指和食指在我的后脖子试了试。二哥抱着我,叫我不要怕。九爷的两个手指夹着我的脖子上的肉拉起,放下,动作快极了。我哭喊着,想挣脱二哥的紧抱,但不行。他们配合得太默契了,直到我整个脖子都火辣辣地疼,才松开手。二哥将我抱到床上,让我躺着。好像是千斤的重担从我的肩上卸落下来,我轻松而虚脱,竟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九爷正坐在床头用手拭着我的额头,问我肚子痛不痛,我说不痛了。

           九爷会刮沙,会拿穴位,会使暗劲,村里人都知道。有一次,九爷病倒了,我听见他不停地呻吟。婶婶会一些草药方子,为九爷熬了一大罐药,但却不愿意直接送去给九爷——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二哥放学一回来我便将九爷病了一事告诉他。二哥一听,放下书包就去了九爷的房间。二哥将放在矮桌上的药端给九爷,要他喝。九爷喝了,一会儿,不再呻吟。后来我问父亲,为什么二哥很愿意去看九爷,并且一点也不嫌弃他。父亲说,没有九爷,就没有你二哥。

           原来母亲怀着二哥的时候,得了甲肝。二哥一生下来,头只有拳头大小,手腕只有大人手指大,瘦得皮包骨。两个月后,母亲想放弃,九爷知道后,便立即去将二哥抱回了自己家。母亲没有任何奶水,九爷就一口一口地嚼着地瓜饭喂养二哥,可能还喂一些煮烂过的老鼠、蛤蟆、四脚蛇等。几个月后,二哥竟奇迹般地活下来了。遗憾的是,生下小妹几年后我母亲便因病离世。

           也可能是九爷的原因,二哥在我们姊妹中长得最高大健壮。后来父亲又告诉我,其实我也是九爷救大的,具体是怎么回事,父亲没有说。再后来我一直在读书,也忘了问父亲。

           离开老家的时候我十七岁,上高中。那时,九爷的头发已经花白。到我工作后,回过几次老家,看见九爷,他脸色红润,银发闪闪,用“矍铄”二字形容他的精神再恰当不过了。九爷除了偶尔得个感冒,别无他病。

           老人活了九十五岁,仙逝时,我已在了千里之外的广州。

                                       201702广州岭南雅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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