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做才能被人念叨?
陈大超
父亲在部队干了近三十年,他的战友,少说也有几百人,可到了晚年,他念叨得最多的,慢慢的,只剩下刘富道一个人了。父亲说他有文化,脑子活,能写,比他强。
哦,刘富道?他可是个名人呢,我在青海当铁道兵时,就看过他在全国得奖的小说。可我心里是排斥名人的,我还写过一篇《讨厌名人》的文章,发表在《今日名流》杂志上。
心里排斥名人的我,排斥不掉父亲对刘富道的念叨。“我昨天在收音机里听见刘富道的名字了,他转业后被分配到了省作协,还当了相当于副厅级的副主席。”“还是有文化好啊,刘富道要是没有文化,他也混不到今天这个地步啊。”他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跟我说:“你看你看,这个人就是刘富道。”
看来一个人要想别人能够长久地记得他,心里面有他一席之地,他就得在某一方面做出非同寻常的成绩。父亲的念叨,让我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
有一年,父亲忍不住拿起笔来,给远在省城的刘富道写了一封信。他们可是有几十年没联系过了。没想到刘富道很快就回信了,信写得还挺热情,挺客气。父亲特意把信交到我手上,嘱咐让我“保存”。
我却随手一放,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在我的感觉里,父亲的这个战友,离我一直很远,很远。
让我对刘富道产生某种亲近感、亲切感的,不是父亲的念叨,而是有一次,我看到了他写的一篇题为《本无意做官》的文章。“早在1983年,我就有个机会到武汉市文联去做官,但我没有动心。我说,一不进党组,二不管刊物,我可以去搞创作。当然没有去成。那里不缺作家,需要的是管理干部。”“本无意做官,却一做就是14年。”“一位从省作协走出去的先生说,刘富道这个人毛病是有,但他不往上面跑。我肯定有毛病,说不定毛病还多,不过我还真没有跑官要官。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不为五斗米折腰。”“这么多年来,失去了很多很多,唯有一点还算庆幸的,那就是我不太像个当官的。”他文章里的这些话,终于打动了我。
多少人一旦做了官,是生怕自己没有官样子的,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官样子的,而刘富道,却庆幸自己没有官样子,而且还把它当作唯一的庆幸!
我这人跟人打交道,只要对方身上有一点点官样子,我就会感觉浑身不自在,像有一根根刺在身上扎。一个当了14年官的人,他能做到这一点,我不由得在心里笑一笑。我心想,看来父亲的这个战友,还真是值得父亲念叨。
有次刘富道到孝感来,哦,我发现他还真没有一点官样子。作为一个颇有名气也颇有级别的人,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很普通的性情敦厚光芒内敛的慈祥长者。那内敛的光芒,也只是一种想象,他的身上,从内到外都让你看不出任何光芒来。
后来收到他寄来的一本本书,发现他的光芒,都在他的书里面藏着呢。
有一本《天下第一街——武汉汉正街》的书,读到最后,有一篇千把字的后记。他在后记里说,他从那个副主席的位子上退下来的第二天,就背起他的黄挂包,到省图书馆查阅这本书的资料去了。这句话,让我愣在那里好久。
该有多少人,从当官的位子上退下来,就好像一下子退到了人间地狱似的,手足无措痛苦不堪,甚至是六神无主丑态百出,但是刘富道,他却好像没有丝毫受到官场的毒害,他的脑子清楚正常得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当过官——从呆了14年的官位上下来,他居然一天时间也没浪费,就让自己驶入了另一种同样是对自己的生命负责的轨道。
我就觉得这人是有着相当大的精神能量的,他能在那里貌不惊人地挡住无数人抵挡不住的东西。我就跟自己说:这样的人,是值得我亲近的。我也就真的跟他亲近起来了——在网上发现了他的电子邮箱,就跟他在网上信来信往了。
跟这样一个人信来信往,哪怕你是一个无名小辈,他也只会让你受益而不会让你受伤。这以后,倒是我常常在父亲面前,念叨起父亲的这个战友了。
一个人被一个人念叨,甚至被一个家庭的几代人念叨,那一定是有条件的。什么条件呢?至少,他得有文化,他得在某个方面有所成就,特别是,他得有一颗不受世俗污染毒害的灵魂,他得有一副平等待人宽厚温暖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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