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看《红高粱》,九儿哭着说“我没娘了!”
后知后觉的,我才意识到,妈妈曾经也是女儿。妈妈现在没有妈妈了。
我们家有三个属鸡的,爸妈和我。爸妈结婚的时候刚好二十岁,照那会儿的说法,已经晚婚了。但妈妈在24岁才有了我。
村里人一度传言说妈妈不会生了,家里长辈甚至不避讳妈妈要给爸爸另外找一个。
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妈妈说:“你爸那时候很硬气的,我没在,我在屋后听他和你奶奶她们说,不管我会不会生,他都只要我!”
我以为说这些话妈妈会不好意思,刻意表现得很随意,像是没看她的样子,但妈妈就只是说说,坦荡荡的。本来也该如此的。
家里老人们重男轻女,我的到来,让妈妈受了很多委屈。
“我知道自己怀孕以后,一个人都没告诉,想吐了就跑到老房子下的竹林里。你爸出去打工,一年回来一次。我还自己挑水用。那个时候,她们还在说我不会生。肚子看得出来了,她们自己会觉得不好意思。”
“后来,你是姑娘。她们又能说了。但有了你,我和你爸都开心。不管姑娘儿子,至少,我是能给你爸生的。后来,你只有四个月,你爸就带着我们出门了,就到你记事了才回来。”
这些话,是妈妈偶尔和爸爸吵嘴会和我说的。
刚开始听的时候还小,从小在外面长大,妈妈也总是温温和和的,就算听了,还是总往那些长辈家跑。
有时又聊起这个,我会说“有了我弟,你们很开心吧!”
妈妈总说:“当然高兴。但有你就很开心了。”
奶奶说起几个孩子的婚姻,会说爸妈是最和谐的,但妈妈爱哭。
妈妈确实眼泪软。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农忙,一家人背猪粪去地里。才没走多久,妈妈的背篓带子断了,整个人被满满一篓猪粪往后带,摔倒的声音在湿漉漉的黄泥路上很沉。
我和弟弟背着小小一背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爸爸赶过来拉起妈妈时,妈妈泪和汗混在一起,悄无声息的,满脸都是。
把撒了一地的东西归位,又把带子重新打结,爸爸提起背篓给妈妈背上,妈妈重重差一把脸,泪又出来了,爸爸手一顿,说了句“哎哟!”
当年还小,以为这是斥责。
初中以后,有点贪玩,成绩下降很多。妈妈也不骂,顿时放心很多。我们家,基本是爸爸管弟弟,妈妈管我。
初二那年拿成绩单回家,班上中等,全级……忘了多少了,反正不好。妈妈不识字,不知道多少算好,只问在班上多少名。老老实实说了。
妈妈没停下手里的活,边忙边说:“你刚生下来,她们看你是姑娘,就说你是投错胎了。我因为这句话气了好久。后来你慢慢长大,嘴甜,人长得灵气,也乖巧,我心里想着,这就是命,你就是争气的。不管是有你前还是有你后,我再难过,都觉得日子是有希望的,人家说人家的。儿呀,日子是自己过,所以更要好好过。”
家那边,一般只有年纪大了的人会叫自己的孩子“儿呀”。那是妈妈第一次说,语调缓缓的,慢慢的,说完就忙活计去了,但我就是觉得重。暖烘烘的重。
后来,没再敢贪玩,不算太晚,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上大学时,没让爸妈送,一个人到大学报到的。大三了,妈妈才第一次来我的学校。
刚好是吃樱桃的季节。家里有几颗樱桃树,但每年都吃不到,那次妈妈带了满满一小箱。
家里到学校的车只有一趟晚上十一点多的火车。到我们家那个站时,一般没有坐票。到学校所在的城市,是凌晨五点四十。
我在火车站找了一家旅店,方便起早去接她。她精神还不错,穿着厚厚的棉衣,笑呵呵的。手里的小纸箱子很完整,没有坐夜车的迹象。到宿舍打开箱子,最表面的叶子也一样。活鲜鲜的。
外婆去世,也是大三的时候。
那会儿已经放假了,刚好可以去看外婆。那时候觉得,外婆的状态还不错。第二天是闺蜜结婚,出发时妈妈问我需要多少钱,就在外婆床前。
外婆撑着一把骨头倚在垫得很高的枕头上,有些忧虑,但微扬着嘴角看着妈妈:“又要几百块咯!?”
妈妈大声回答:“她们同学结婚。”
外婆耳朵很重。
这就是对外婆的最后的记忆。后来常想,为什么就要在她床前接过那些钱呢?!
从婚宴上赶回家,就是忙碌。妈妈应付着很多事,还和很多人笑。也不知怎了,明明已经是大三的人了,竟以为妈妈就真的不伤心。
之后没多久就过年了,妈妈提前带我们给外公送去年货。外公家前面有个大大的坡,妈妈站在坡前说,“这个门槛好难跨进去啊!”
那时我还是傻的。傻不拉几提着东西,带着弟弟吭哧吭哧往前走。
去年年底,妈妈身体不好,来我住的地方检查。我到车站接她和爸。因为自己磨蹭,晚到了近半小时。
爸提着套了两层的塑料袋,和她站在出站口。身边是人来人往,他们就看着我说的那个大银幕。乖得像刚放学的小孩。就这样看了两秒,鼻子有点酸。
结果出来后,在我租的房子里住了两天。
住的地方不是厨房很简陋,柜子基本不能用,很多东西只能放外面。爸爸不知道,把他们提来的那把面条放到了没用的柜子里。我没多想,直接把它拿到了桌子上。
后来爸爸觉得没密封好,想弄一下,妈妈轻声提醒说:“你别弄她的,她刚拿出来。”
刻意放轻的语气,压在心上却那么重。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开始小心翼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她们开始要小心翼翼。
过年回家时,妈妈染了头发。竟还带点红色。笑嘻嘻的调侃了几句。妈妈有点不好意思,说头发很白了,想染一下。
笑嘻嘻的看一眼,说挺好看的。第二眼,不敢再细看。
今年开始,就到了必须要用眼霜的年纪了。25了。怎么之前就没想过妈妈的眼睛呢。
去年过生日时感触很多,还有开心,终于过完本命年了。当时感叹说,转眼,竟已是两个循环了。也没想到妈妈的循环。
现在觉得,妈妈那么晚才有我,到了24岁有了我,就是种刻意安排。
有些事,注定是要循环,轮回,才会发芽,开花。
妈妈没有妈妈了,我才开始懂得爱她。
20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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