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赤朦易除,却不易除赤朦寄生的活人;杀人虽易,却不易平息流言纷争;悲泣虽易,却不易撑起软弱的脊梁。离开瀚海城后,澜漪带着千屿前往翼望森林,一路上晏生紧随,又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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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艰险,不仅要提防赤朦,还得小心一路紧随的晏生。他们往东已经走了五日,离天香城还有一天的路程。澜漪换了两匹马,千屿着了一回凉,难得她姨母在旁悉心照料,才得以恢复精神。
晏生的马脚力惊人,问他是什么马,他不说;再问他何时离开,他也不说。最初两天,澜漪脸如锅底,完全不愿意和晏生搭话。千屿被晏生手里的零食吸引过去,澜漪为此狠狠批她一通。
从昨天起才走上官道,附近山林繁芜,白雪皑皑,此地尚未被赤朦殃及。
晏生边走边喝酒,腰间挂着一个大食袋,千屿瞧着直流口水,悄悄地往他那边蹭。马蹄声哒哒,澜漪扭头就望见小步后退的千屿,嚷道,“丫头,不许吃他的东西!”
千屿瘪瘪嘴,她都没捞着呢。晏生凉凉地瞥他们一眼,打马往前去,经过澜漪身边,讥笑道,“还一国王子呢,连吃的都没有,难怪小丫头要找我呀。”
澜漪不理他。姨母招呼千屿跟上来,见她愀然不乐,轻轻埋怨澜漪,“你不想和那个人有牵扯,可别连累小丫头呀。”
澜漪重重哼气,“谁知道他兜里卖什么药!”嘴上这么说,又不敢去看千屿的表情,扭头在前面慢慢赶路。姨母殿后,让千屿打马走中间。日色渐午,山林有猎人和他们同行,千屿看着野兔野鸭出了神,冬季一过,她就十四岁了。
摸摸右手,师父说的秘密,是那次她杀死无相时的力量吗?无相真的,真的死了吗?姨母说的话是真的吗?她又要怎样消灭赤朦呢?
“前面是山崖,大家小心些!”前行的猎人提醒后面的同伴,大家都收拾好东西,小心翼翼地挤进山道。澜漪回头瞥千屿,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丫头,丫头,屿儿!”
小姑娘赶紧抬头,神情恍惚。
澜漪努努嘴,示意前方有山崖。一眼望去,这座山崖凌空而起,像是有人生生砍断了山体,露出了烟灰色的岩石,为着往来交通之便,千百年来百姓肩挑手凿,沿着山体辟出一条弯曲狭径,最窄处仅容两人并行。
而另一侧的深渊,隔着天日,不能见底。猎人见识多,说下面就是一片树林,没有什么猛兽和毒物。澜漪放了心,叮嘱千屿和她的姨母跟紧些。
马儿走到崖壁前,打着响鼻不肯往前。千屿抽了几下马鞭,这才跟上澜漪。
远处旷野连绵,朝雾散尽,两三点湖泊盈盈,渐近处秀林交错,溪涧成帘,谈笑声入云入海,苍劲的歌声融入原野中去。
澜漪叹息,“还好赤朦没来这里。”
千屿没应答,她盯着山崖深处,听着粗野的歌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山路狭窄,三人渐渐有些散了,歌声忽隐忽现,终于听不见。
千屿悄悄松口气,以为即将走出深渊。一道浅浅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丫头,我好冷呀。”
千屿攥紧马鞭,“谁?”
脖颈凉凉的,“我好冷,好饿呀。”
“别装神弄鬼!”千屿忽然发现,澜漪不见了,姨母也不见了。这条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冰凉的手指搭上她的脖颈,千屿屏住了呼吸,一只手从右边伸过来,慢慢搭上她的脸庞。
澜漪在前面带着路,身后马蹄突疾,他扭头去瞧,只见千屿姨母神色凄惶,“澜漪!屿儿,屿儿不见了!”
“怎么回事?”
“刚才山崖底下吹来一阵大雾,转眼屿儿就不见了!”
慌张的声音被赶路的猎户们听见,他们听澜漪说完,困惑极了,这里没有妖邪之事。仗义的猎户提议帮忙找人,澜漪虽然心慌,还是放了信号弹找暗卫帮忙。
姨母十分难为,“澜漪,你这么做,你父王会不会……”
澜漪安慰她,“没事的,找屿儿而已。天色还早,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崖底确实有雾,又位于阴面,终年不见天日。姨母带着澜漪往千屿失踪的地方去,正好是个转角,崖底一侧没有任何阻挡。
姨母望着山崖,“屿儿会不会——”
澜漪坚决摇头,“她要是掉下去了,也得寻到尸体。”暗卫最快也得一个时辰才到,思及此,他叫姨母在原地等待,自己深入崖底去找。
好心的猎户给他们留了两只野兔,澜漪则取下腰间两颗玉珠相赠。
山崖陡峭,迷雾缥缈,澜漪提剑,小心地在峭壁突石之间跃起穿梭,不一会儿就到了崖底。
千屿僵直着身体,顺着那只手的力道偏过视线,她看见一张泛青的脸,像是失了体内所有的血液。
他凑近千屿鼻尖,深深吸了一口,“羿族人,羿族人,羿族人!哈哈哈,天不负我,天不负我!”
扼住脖颈的手变得更紧,“小丫头,你出现的太及时了,太及时了。”游走在千屿脸颊的右手仿佛长出了细密的绒毛,又或是他常年不洗澡,又臭又脏。
“你要杀我?”千屿小心地攥紧拳头,她并不缺乏勇气,腰间有姨母赠给自己的匕首。
“杀你?不不不,我不会杀你的。”他抚摸着千屿的头发,“我只是,要喝一点点血。你会乖乖听话的,对吧?”
他握住千屿腰间的匕首,让她动弹不得。
澜漪沿着崖底转了一圈,没找到千屿。他不由得着急,晏生走在他们前面,会不会他绕路将千屿拐跑了?
迟迟拔不出刀,千屿鼓起勇气,“你要吸多少血?”
大汉眯着眼,没想到她不反抗。
“我给你吸血,然后你放了我。”她爽快地撸起袖子,将手腕递到他嘴边,“你快吸吧,我朋友还等着我。”
胳膊纤细,易折。面上浮起阴冷的笑容,他攥住千屿的胳膊,重重咬住。
牙齿刺破皮肤的瞬间,脑海里响起一阵轰鸣,千屿骤然晕厥。
澜漪来回跑了四趟,除去林中偶尔的鸟鸣,什么动静也没有。暗卫已经来了,正顺着崖壁往下潜行。
“爷,林中有打斗!”
七八只飞鸟盘旋飞翔,尖啸声回荡山野。澜漪朝着声源而去,数道血迹洒在树干上,千屿骑乘的马儿伏倒在草丛中,刚刚断气。
“屿儿!”
山径上的姨母听见澜漪的叫声,心头颤动,犹豫着也要下去,晏生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紧紧盯着她,直盯得她心底生寒。
白雾之中升起了数缕黑色枝条,或者说,肢条。一团迅速生长的赤朦从崖底蠢蠢生发,转眼之间迫近晏生和千屿姨母脚边。
崖底的澜漪犹自镇静,数名暗卫意外卷入其中,难逃一劫。而晏生却盯着赤朦之中缠斗的身影,那正是千屿。
十四岁,这么小的年纪。澜漪的喊声由远及近,“晏生,救她!”
千屿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她又遇到了和无相同样遭遇的人。赤朦侵入这些拥有羿族血统的人们的身体,将活人变成寄主,这样,就算清除了赤朦,她也永远无法弄清到底有多少人体内还潜伏着赤朦。
杀死这些赤朦,只有一种方式。匕首深深扎进胸腔,掏出跳动的心脏,将它狠狠捏碎。
“屿儿!”有人在唤她。
屿儿!
“屿儿,你的右手有个秘密。记得好好守护它。”
“屿儿不想离开师父。”
“南洲,平海城是不是很美丽呀?”
“澜漪,我害怕,我不敢面对以后的路。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会怎么样,我真的很害怕。”
“屿儿,记住你的身份,记住担起你的责任。”
最后一个声音,最后一个声音!
山崖簌簌震动,澜漪带着人撤退到山坡上。黑色筋丝如雪锋利刃,树木皆断,山石粉碎。几阵巨大波动后,烟尘四起,万籁俱寂。
午时过了。
西斜的日光只留下山峰巨大的轮廓,阴影之中走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她的右手握着一把短短的匕首,左手攥着一颗跳动的心脏,黑色的筋丝缠绕在她的左手中,发出尖细的哀鸣。
将心脏丢在地上,右手握住匕首,重重刺了下去。
澜漪望着她,一时不敢走上前,直到他听见一道细细的哭音。
“澜漪,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烟尘散去,晏生望着山阴之下,光与影一线上站着的孤零零的小孩子,脊背空空荡荡,裙子不见了,鞋子也丢了一只,右肩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血液黏住了头发,缠在衣服上像失常的刺猬。
他看见澜漪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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