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女

一

12点15分，我一如往常去我楼下一家叫做“海鲜大排档”的店里吃午餐，因为这附近都是办公楼，加之这里饭菜面条什么都有，前来这里吃饭的白领很多。所幸这里店面比较大，我不多一会儿就找到位置坐下，点了一份原味海鲜面。

在等餐的中途，我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看，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潮跟咸鱼并无二致。夏天潮热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即便是空调不断呼呼地往外送风，我还是感到一丝燥热难安。

等待号牌被我捏在手里转来转去，我直了直身子，就在这时，突然飘进来一个女人，缓缓坐到我的斜对面。

在这样的夏天，这个女人穿着也未免太过严实了一点。洗得发白的蓝色校裤搭配已经起了球的棕黄色长袖棉T恤，头发半干未干地贴在头顶，耷拉在肩膀位置，头顶还牢牢地裹着丝巾，挡住她的脸颊。她刚一坐下，就有一股浓烈的味道刺入我的鼻尖，那是一种浓厚的腥味，像是逛海鲜市场，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那种死鱼味道。

我下意识地认为，她是某个海鲜批发商，或是鱼商，抑或是超市生鲜区域的销售员。我将凳子往离她稍远的地方挪了挪，身体的移动挑起我周围的空气流动，她身上那种浓重的腥味又一阵阵地飘了过来。

店里的人越来越多，我的餐已经上来了。我顾不上周围弥漫的腥臭味，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我的面来。吃饭的过程中我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女人的位置，她的姿势很奇怪，像是没有什么精神，身体懒懒地垂在椅背上，却又显得有点刻意地立起身体。头一直低着，桌面上放着她的等待号牌——57号。

二

我逃也似地跑回了公司。

十分钟前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女人...那个女人...

目睹了匪夷所思的一幕的我发出"啊！“的一声大叫便飞一般地冲出大排档，我的惊慌失措引起了门口老板的注目，可是却没有一丝心情去关注他们的异样眼光。我跌跌撞撞地跑进公司大楼，”咣咣咣“地砸着电梯按钮，等待电梯的时候，刚才的一幕又浮现在我脑海。

57号的女人，点了一桌子的肉食。

生蚝、蛏子、龙虾、鱿鱼、还有红焖海参。

她居然。。要吃这么多？

我看着摆满一桌子的海鲜，用筷子扒拉几下自己碗里所剩无几的面条，突然有点吃不下了。于是我索性放下筷子，准备起身去拿摆在她旁边的纸巾盒。因为突然一下凑得很近，她身上那种腥臭的气味更强烈地侵袭着我的大脑，我感觉刚刚吃进去的面在喉咙里翻滚，就在这时，我突然瞄了一眼她的脸。

她的脸黑乎乎的，布满一些浅灰色的粘液，我无法说清那种粘液从何而来，那不可能是属于人类皮肤的分泌物，刹那间我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而就在那一瞬间，一直一动不动的她突然用手抓住了我收回的手臂！

她的手被袖子包裹着，触感冰凉，甚至光滑无比。

“你干嘛？！”我对她的奇怪行为感到很不满。

她却只是用她那半张布满粘液的眼睛看着我，一言不发，眼球咕噜噜地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到左边。

我被她盯得背后发毛，迟疑了大概三秒钟，才挣脱了她的手，回到座位上。

被抓住的地方也有一点点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粘液，我抽出纸巾一下下用力地擦拭，心里生出十分厌烦的情绪。

确定擦拭干净之后，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女人这时候已经变换了姿势，微微靠向桌面。准备开始吃饭了吗？我在心里想着。

本不应该再逗留的我却不知为何挪不开步子，心里有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我留下来，好像这个女人会带给我其他的惊喜。

她撸起袖子，胳膊下是单薄瘦弱的灰黑色皮肤，骨头上似乎一丝肉也没有附上。只见她用干枯灰黑的手撩起一侧的头巾，和另一侧的头巾。

她的脸此刻便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了。

这是一张窄而长的脸，眼睛分得很开，脸上不知可以说是光滑还是油光满面，皮肤上的粘液随着她的呼吸一层层地往下掉，一滴一滴地垂下来，伴随着浓烈的腥味让人作呕。而最令人不解的......还是她的嘴。

她的嘴显然大得不合常理了。

嘴唇异常地红润，加上嘴角咧得很开，似笑非笑的样子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就在我再也不想注视这张像“怪物”一样的脸的时候..

下一秒，她居然朝着我张大嘴巴，露出了她猩红的嘴唇里密密麻麻的牙齿！

那是怎样的牙齿啊！几百颗小尖牙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嘴里，唾液从牙齿缝中不断流出，发出更浓烈的恶臭，而此时我才更加恐惧地发现......这个女人，她竟然没有舌头！

三

加班回到家已经是10点多了。白天的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午下班以后，我经过楼下的“海鲜大排档”，店内还是一如往常的热闹局面。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向门口正在招揽顾客的老板走去。

“哎~周老板，你这儿今天中午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人？”

“怪人？没有啊...你怎么了？中午见你匆匆忙忙从店里跑出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急事了呢。”

“没有没有..呵呵。就是中午吃饭，跟我坐一桌有个女的，那长得太吓人了，真是活见鬼”

“哈哈，你胆子也忒小了，人丑就丑点儿吧，还能把你吓成这样”老板摆出一副很不以为然的表情盯着我看。

“唉，别提了。对了，我记得中午那会儿，她一个人，但是点了好多菜呢！全是肉，大餐！你还有印象吗？我突然回想起当时那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肴来，工作日的中午，一个女性单独点了那么多肉食，还穿得十分不合时宜，不可能没人看见。虽然我当时坐的位置偏了点，在店里靠墙的角落，但是收银的老板想必应该能注意到才对。

“要是真有那样的人，我怎么没印象？”老板的眼神微微向上，的确像是在回忆什么的样子，“我们这就是做点小本生意，大中午的，这周围的上班族，要不就点些面条，要不就吃吃炒饭，哎，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了？”

听到老板的回答，我的疑惑更深了。难道真的是我活见鬼？真tm倒霉，我看着天色已晚，跟老板道了个别，怀着满腔疑虑和忐忑，回家了。

晚上我没有一点胃口，什么也没吃。没曾想半夜却拉起肚子来。肚子痛的打紧，往返厕所好几趟，实在把我折腾得够呛。今天可真是邪门儿了，先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又是急性肠炎发作，我不禁在心里咒骂那家大排档，真不知道那碗面里的东西是什么，我可再也不敢去那里吃饭了。想到这儿，那张灰脸和那张大嘴又开始在我眼前晃荡，我索性坐在马桶上，带着这种脑补和气愤，等待下一次肠胃的痉挛。

翻出手机，我分别输入“嘴巴很大的女人。”“身上有恶臭的人。”大排档的食品卫生问题”等等几排关键字，网页蹦出一些不相干的文章和词条，刷了一些无聊的新闻，在这之中比较让我感兴趣的是“裂口女”和“鳗女”。

裂口女这个都市传说我已经看过多遍，一个披头散发、戴着口罩，口罩底下遮挡住裂开很大口子的一张嘴的女人。她会去问放学回家的小孩：“我漂亮吗”。要是小孩作死回答不漂亮，她就会要了小孩的命；要是说漂亮呢，她就会用剪刀剪烂小朋友的嘴。不过相比今日我见到的那张血盆大口，裂口女的颜值和咧开的嘴巴都可以说是十分秀气了。要是裂口女真来了，我估计还没问出漂亮不漂亮呢，就被我们的女主角一张大口吞进去嚼碎了。

“鳗女”的视频我也点进去看了看，这个女人长得也挺可怕的，出自一个新西兰的科幻恐怖短片，这姐们儿半人半兽，嘴巴也大得惊人，可以一口气吞进去一个人。她的皮肤也光光滑滑的，我怀疑57号姐姐也是这么一个套路，半人半兽。想到这儿，我都觉得可笑，如果真是半人半兽，那么她的另一半组合，是什么？

四

那天过后，不知为何，每日睡前，我总会想起那女人奇怪的面容来，甚至鼻腔里还时不时会泛起那时女人身上的味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用起前女友送的已经起灰的香水，只为了掩盖那种隐隐约约出现的腥味。

没想到过了一个周末，再回到公司，楼下的“海鲜大排档”小吃店已经关门了。开始我以为只是短暂的休假，可就在几个月后，那家店已经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了一家连锁快餐。

那天与奇怪女人的相遇，也终于渐渐被我给淡忘掉。

半年后，公司聚餐，选在了公司附近一家海鲜酒楼，这还是我在那件事发生之后第一次吃海鲜，就在我夹起一块鱼的时候，一位公司资历较老的同事突然开口讲起一件事来。

“诶，今天吃海鲜我突然想起来，当年我刚入职的时候，在楼下，就是现在是快餐的那个地方，遇到一件怪事。"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惊讶，那天晚上的记忆又浮现在我脑海，于是我放下筷子，催他讲起来。

“其实这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跟我老婆也没说，怕吓着她。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加班儿，出公司的时候已经10点了，楼下就那家大排档还开着，我就进去点了夜宵。吃完我有点内急，说进去借个厕所，老板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厕所就在后厨的另一边。也是巧了，当时我上完经过后厨，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有老鼠呢，就不经意间转过头去看了看，这一看就瞧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捧着一条生鲶鱼坐在地上在那儿啃，那女人...忒吓人了”

“她是不是身上很臭，嘴巴异常地大？”听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不禁插话说道。

“对对对，你也见过？也真是邪门儿，她听到动静，还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吓得剩下的烧烤也没再吃就跑了..."

我也趁着这个机会给其他同事讲了我的遭遇。席间有不少女士都被吓得停了筷子，也有男生不以为然。

大家正积极讨论之时，席间有一位坐在角落的女同事家属突然发了话，“听你们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你们会不会遇到的是‘鱼女’？”

“鱼女？”我不解道。

“嗯，这是我们给那位病人取的称号。"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我是第二医院的皮肤科医生，3年前，我们医院来了一位奇怪的病人。”

大家听到这里，都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听起来。

“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那天我还记得天阴得很厉害，马上要下暴雨似的，空气里又热又湿。我就想快点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早点下班。那天最后一号病人是父亲陪同来的，看模样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但是穿得很严实。我也没太在意，因为我们科本身就会有很多皮肤有疾病的病人，穿得严实点是为了遮盖身体的一些不堪。可是那个病人解开衣服让我检查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她的皮肤很滑，随着衣物的解开，她的皮肤甚至一块块地往下掉。她的口罩解开，那张血盆大口...就跟你们描述得一样。"

“那她是得了什么病？”有同事问道。

那位医生摇了摇头，“我们做了一系列检查，本来怀疑是先天大疱性表皮松解，但是检查她的体征却又一切正常。就好像...那就是她正常的皮肤一样..."

“我建议家属入院观察，那位家属却怎么也不愿意，一直嘴里念叨着‘是诅咒，诅咒！’之类的话。在我的要求下他充满绝望地给我讲了个故事。他提到自己在年轻时，曾经是一名热爱野外探险的驴友，在和朋友一起去到一个原始热带丛林时，捕获了一只巨大的亚马逊鲇鱼，他们将鱼杀害并食用。结果当晚，一起去的一名队员身体出现变异反应，很快因为救治条件不足逝世了。这场旅程也就不欢而散。1年后，他的妻子产下一女，在女儿8岁那年，身体突然出现变异，食量变得巨大，记忆力极差，甚至还有强烈的攻击性。所以他一口咬定这是那条鲇鱼的诅咒。也没有再听我的建议，便拉着女儿很快离开了。今天听你们讲这些，突然又给我想起来了。”

听完医生的故事，我们大家都沉默起来，对着满桌的海鲜，没有一点胃口。

突然，包间的门被一个熟悉的人推开，那人竟是大排档老板——周大宝！

没等我喊出来，医生倒抢先说道：“你...你就是那个女孩的？！”

周大宝面露苦色，慢慢说道：“对，我就是你们说的‘鱼女’的父亲。”

他缓缓走进包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开一家海鲜大排档吗？”

众人大惊失色，因为我们都看见，那位鱼女走，不，是滑了进来，她的体型已经大得惊人，一张血盆大口里赫然叼着的，竟是我一位中间出去上厕所的同事！

“有一个胃口太大的女儿，真的养不起。”周大宝的苦涩越来越浓，甚至在我们被吞下的前一秒，还看到了他眼里的泪花，“即使我开了这家酒楼也是一样。”他边哭泣着边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