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4
今安在
by | 肖洛克
雅安有三雅,雅鱼、雅女、雅雨。
雅鱼,没吃到。
雅女,没见着。
只有雨,里里外外把我淋了个通透。
桃园没有桃,就像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桃园晚上大桌菜,早上吃面,菜随加,面随夹,我和飞机在那里用稳定而惊人的饭量赢得了众人的赞赏。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中午在天全,我们照样没差。
其实我以为我今天会和飞机分开的。
昨天晚上,飞机提出和我一起搭伙,结伴同行。我有点慌。
原因有三:一,我很差,完全新手,无经验,甚至连自己攻略都没做足,现在贸然带人组队,无疑是对别人的极不负责;二、他也是新手,比我还新,连攻略都没做,同时还把腿拉伤了,新手组伤病,在318,这是一道送命题;三,他有伙伴,虽然他们曾抛下他,但人家毕竟是个队伍,怎么也跟我这半桶水强。
思来想去,我无比尴尬地咧开嘴跟姚田雨说,这个……你看……要不,明天还是去找你队伍,跟他们一起走?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姚田雨笑了一下,点头说,行。
一股负罪感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
我这,算是雪上撒砒霜了吧。不仗义啊。
飞机没再说话,静静地擦着云南白药和红花油。
气氛很凝重,为了打破它,我变成了个叨叨的婆子,这是我不曾见过的天赋。后来,我把记在本子上的简单攻略给这个连明天要去向哪里都不知道的家伙抄了一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出去,但为什么我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丁点不安?
在早上遇见的第一个隧道前,我停下来给车装车前灯和尾灯,隧道不长,也有灯,但我执意留下,说反正后面也用得着,挥手让飞机先走,我随后赶上。
这一随,我又随了一个上午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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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中午,我们还是在一起吃的饭。
也说不清是我追他,还是他等我了。
算啦,一起走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对面正好坐了个十几岁的小朋友,和他爸一起跑川藏,休闲骑。小兄弟脸圆鼻子小,人很热情,也很坚强,问他之前的骑行,他一句也没抱怨,笑得贼开心。说是就想着来骑骑看,他爸呀,也被儿子说动了,你去,好啊,我陪你去。他放下手头事情,陪儿子做骑行训练,陪儿子做攻略准备,陪儿子去挑选装备,然后一股脑放在自己的行李架上,让儿子骑着空车,他后面跟着,遇到大坡实在骑不动了,他就下来推,一步步跟着、守着,看着自家的少年摇摇晃晃地往更高的地方爬。
有点小感动,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抬头对小兄弟说,哥们,给拍一张?
他毫不意外地同意了,看来,我应该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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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快吃过午饭就去了,不久在坡上遇见他们,近近看了一眼,没打招呼,先走了。
下午又遇见一对夫妻,大哥大姐该有四十来岁了,爬坡速度丝毫不慢,但装备上——两辆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车,两双粉红色的大拖鞋,大哥车架后面那个随便绑上去的红色大编织袋,应该是他的驼包……
要是大哥跟我说他把全部家当都带出来了,我估计我也能信……
怎么说呢,我是凑近了才知道这位大哥骑的也是山地车,一开始,我以为这俩是把家里买菜的车也骑出来了。
感觉这才更像说走就走的旅行,干脆利落,结合一切可利用资源,牛逼。
我学不来,所以我超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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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路爬坡,姚田雨说他的腿好了一些,于是卯足了劲往前冲,在坡上超了一个又一个,没多久,就到前排梯队去了,也算是出了昨天那口憋屈气。我学不来,只好依着自己的节奏慢慢在后面爬,慢慢调整自己的状态。
一路上坡一路爬,爬到后面,对坡就麻木了,脑袋里只想着提拉踩踏,不知不觉,就过了一重又一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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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目的地新沟还有1.2km的时候,我们遇上了塌方,所有人都被这场天灾拦住,当地警方早早赶到现场把封锁线一拉,劝告所有打算硬闯的骑行者,说人命关天,但山上如果不再往下滚石头,就叫挖土机先挖出一条路来,让自行车先过。大家一起在雨里等了三个多小时,人越聚越多,这个时候才直观感受到去西藏的人是这么的多,黑压压的人潮里,每个人脸上都对远方有着狂热的渴望,风雨不能催,山河不能挡,它在人生的枝桠上越伸越长越伸越长,终于忍不住招来阵风,它摇动着这根长长的枝桠,对它说:要不要先回去?
我要不要先回去??
开玩笑,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就这四个字支撑着我在雨中坐不能坐蹲不能蹲的三个多小时。山石还是不是滚几块下来,挖车的师傅不敢施工,拦路的交警越来越凶,僵持,僵持,僵持,人越来越少,我心里越来越慌。各种流言四起,有确切知道什么时候通路的,有劝说大家往后退退找店休息的……这个时候,就显出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了,我发现我的选择和自信像是建立在别人身上一样,随着人越来越少,我愈加踌躇不安举棋不定,下不定主意是留还是去。
退?守?
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还是留得青山后再起?
是不管不顾地守着没有任何补给的冷雨长夜,等路通了,杀到目的地?还是下两个坡去找个可能有地方住宿的温暖之家,明天再出发?
果然,绝境识人心,患难见真情。
我退了。
我思考人生,思考此行的目的,思考苦难的意义,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返回半山腰的小饭店里。
我退了。
那天一路的风景也不错,群峰耸立,山石怪悬,可我只记得那三个小时天上无穷尽的雨和被我遮挡在冲锋衣下面的彷徨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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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了间工友棚换了套干燥的衣服,我沿坡直下到印象中的小饭馆,非常好认,因为那天晚上,那里大概滞留了200来号人,老板后脚踩着后脚地炒菜上菜,却还是供不应求。到处都是人,所有能坐的地方都挤满了,其他的要不蹲着,要不找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那些没下来的,就在那边工地的棚子里“露宿”了一晚,那个棚子我下来时看了一眼,除了头上一片铁皮,以及一面靠着墙,剩下三面漏风,那天晚上这么冷,不知道这群人又是怎么捱过去的。
在人群滞留的小饭馆里,我又遇见了姚田雨,我们跟其他三个哥们一起凑桌吃了顿晚餐,简陋,但很香,香到我跑去厨房装了四次饭而所有的碗里的菜都被我们吃光。
山里信号差,我手机直接变成了一块5.0英寸的砖,为了不让家里担心,我借一位素不相识的哥们电话,给家里报平安,那哥们很爽快就把手机给我了。我手举着老高,发了条信息给我妈,说我到了,心情美丽,吃嘛嘛香。
晚上睡是个问题,饭店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房间,能安置下这百来号人,今天这种情况也确实是破天荒,善良的老板娘只留了自己家人睡的一间房间,其他所有地方,都留给舟车劳顿的骑行大军。于是第二天早上,起了个大早的我第一次有幸见到了各种各样神奇诡异的睡法:有一床被子睡两平米楼梯间的;有一间房间八九个的;有头放沙发脚放凳子上的;有把所有椅子并在一起两个人抱着睡的……人类的强大和脆弱,都在这间两百平不到的建筑物里面,各自安息。
我和姚田雨以及晚上一起吃饭的三个哥们一起占住了一块地方,在天台,那原本是用来放木料的,但今天情况特殊,能有落脚之处便已经能算是幸运,我们把包装好的木料搬放在一起,合成一个木质的席梦思大床,然后拜托店里的阿姨给几床毛毯,垫在下面,就这样和衣而睡。
屋后有条江,枕江听雨,一晚上,竟也睡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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