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前是在外陈姑妈家长大的。姑妈只有一个儿子——比我大十来岁的表哥。姑妈又是一个特别喜欢女孩子的人。我表哥小时候就一直被姑妈当作女孩子养。姑妈给表哥扎辫子,穿花衣服,直到表哥上学,老师搞不清楚我表哥的性别,姑妈才很不情愿地把他的打扮换过来。我的到来,可谓满足了姑妈的疼女之心。姑妈对我的万般疼爱自不消说,用我小姑妈的话说:“你就是拉泡屎,她也会觉得是香的。”有关姑妈的情况我在其他文章里已经作了详细描写,恕不在此赘述。我在童年时期一直把姑妈错当成自己的亲妈,有时小伙伴欺负我,姑妈总会冲着人家大声吆喝:“怎么能欺负我家小客人啊?人家是来做客人的。”我当时一直奇怪,我明明一直住在这里,为什么姑妈总说我是来做客的。姑妈喜欢我,最怕我父母把我从她身边接走。每次爸爸妈妈一开口,姑妈都断然拒绝,坚决不放。我六岁时候的那个夜晚,姑妈出了医疗事故,医生用一支録平静使姑妈的生命归于彻底的平静,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失去姑妈之后,我才重新回到了父母身边。六岁之前的记忆能留在脑子里的似乎很了了,但并不等于完全没有。姑妈去世之后,我有限的几次回外陈,长辈们都会跟我说起姑妈在世时的点点滴滴。这也确乎唤醒过我儿时的一些零星的记忆。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儿时用过的两个木碗,一直留存在姑父家,直到表哥结婚,木碗还在,只是不再用来吃饭,而是用来盛肥皂之类的东西了。
我从小体弱多病。婴儿时的疳积,使我一直食欲不振,吃饭成了大人最伤脑筋的事。我学会走路后,姑妈常常捧着饭碗追着我前街后院的跑,好不容易喂进一口,又含在嘴里迟迟不肯下咽。一顿饭总要吃到冰冷为止。稍大一点,姑妈尝试让我自己捧着碗吃。这下好,我的摔碗生涯正式开始。我童年时最大的天赋就是摔碗。一只碗到我手里,用不了一分钟准会被我摔个稀巴烂。姑妈盛好饭,小心放到我手里,嘴里一再叮咛:“囡囡乖,碗碗捧得牢。”话音还没落,饭碗已经从我手里滑落,摔碎在地上。我总是手捏荞麦糊,捧不住饭碗,这可愁坏了姑妈姑父。有趣的是,每次我摔碎了饭碗,姑妈怕我吓着,还不忘夸我一句:“囡囡真的乖,碗碗又摔破了。”可见姑妈宠我到什么程度!
眼看着家里的碗统统被我摔完了,新买的也总是供不应求。姑父思来想去终于有了一个好主意,趁着有次家里做木匠,就特意吩咐木匠师傅给我做了两个木碗。木匠师傅还真是手艺不凡,两个木碗做得有模有样,溜光洁滑。如今四十多年过去,假若哪一天我叫表哥帮我翻出来,说不定能成古董了。自从有了这两个木碗,姑妈姑父再也不愁我会把碗摔破了,至多把饭粒撒到餐桌或地上而已。两个木碗一度成了我的专用产品,我在摔破很多个碗之后终于有了摔不破的饭碗,之后我也终于学会了要把饭碗端住,不能随便把它摔碎。
中国的文字常常含义丰富,一语双关。我在上面所说的“饭碗”,有时也指工作,指人的谋生手段。我在毕业之后,做过高配电工,修过电子清纱器,坐过中央控制室,然后我执起了教鞭。跟小时候一样,我还是常常把端在手里的饭碗给掉了。小时候是姑父为我准备了摔不破的木碗。一开始参加工作时,我也以为自己端上了人们所说的“铁饭碗",可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任何工作都不可能高枕无忧。现在再也没人能为我准备摔不破的木碗了,要想端住我手中的饭碗,只能靠我自己的力气,凭我自己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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