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里有个鲁智深,手持一把月牙铁铲,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村也有个“鲁智深”,其也有一把铁铲,但这把铁铲,可不是什么替天行道的武器,而是其度日糊口的工具。我说的这个“鲁智深”,就是我们村切驴蹄、修马掌的师傅——六丫头。
图片来自网络(注:原图没有小凳子,小凳子是我后搬来的。如侵必删。)你可千万别以为这个六丫头是个女的,他可是地地道道的纯爷们儿。一个大老爷们儿,咋就叫了个“六丫头”呢?你问我?嘿嘿,和您一样,我也纳闷儿。
论排行:六丫头哥儿一个,即便算上他已出嫁的姐姐,也才是老二,说啥也和这“六”字不沾边;论长相:大高个儿,粗粗壮壮,圆盘子大脸,秃脑袋瓜,连鬓的络腮胡子,眉毛拧拧着,眼睛努努着,且眼白多,眼仁小。就这对眼珠子,要是用力打个喷嚏,我都担心会从他的眼窝里掉出来。夏天,他爱光着膀子干活,巴掌宽的护心毛,支支楞楞着,估计嘴再长的蚊子落在上边,也捞不着啥便宜。就这长相,真瞧不出一丁点儿的秀气来,咋看都不像个姑娘,倒是越瞅越像花和尚,若称其“活鲁达”,着实不为过。可他就叫“六丫头"。我也不晓得,这是他的小名还是外号,反正人们都这么叫。你若问我:他大号叫啥?对不住,我还真不记得了。
六丫头,光棍一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住的是两间小南屋,一间,住人;一间,做饭。做饭的这间放置着他修马掌的家什:铁铲、弯镰、锉刀、铁蹄掌和胶皮等物件。院子不小,没有院墙,路人可以任意穿行,但从周围地面上隆起的土埂还是不难看出,起先应该是有一道土墙的,只不过是坍塌后再也没有修复罢了。院里,除一条用碎石块铺成的甬路和屋前一小片空地外,其余,则是荆榛满目,杂草丛生,显得有那么一丝荒凉。
六丫头家紧挨着村小学,我每次上学,放学,必过他家。经常见他在屋前那不大的空地上,给牲口修蹄,钉掌。我从小就喜欢驴呀马呀的,所以,每次见他做活儿,我几乎都会驻足停留片刻,在一旁暗自观赏。
说也奇怪,无论多么烈性的牲口,在他手下都变得温温顺顺、老老实实,任其摆弄。就见他:慢慢靠近牲口,先用手掌顺着牲口的皮毛温柔地——此时,倒像个丫头——胡撸那么几下(胡撸:方言土语,抚摸的意思。),再轻轻地拍拍牲口的大腿,一哈腰,顺势就将牲口的小腿轻轻松松地搬抬起来。——看来无论是骡子是马,都是喜欢被拍的,甭管是拍屁股还是拍大腿,只要你拍得舒服,拍得到位,它也就没啥理由不配合了。而后,他用脚尖把旁边一尺多高的,放着铁铲的小木凳子勾过来, 垫在牲口蹄子下边。他张开他那小扇子似的大巴掌,在掌心中啐口唾沫,紧接着,便抄起铁铲,腋窝顶住铁铲“丁”字型的木柄顶端,一手握铲,一手牢牢攥住牲口腿 ,人借铲力,铲借臂力,“嚓嚓”几下,蹄碗儿就见了新茬儿。即使有个别不太服气的牲口想踢弹那么两下,但在六丫头的手下也是枉然。六丫头牙一咬,眼一瞪,单手一较劲,再厉害的“主儿”也得乖乖就范。这就得说六丫头身大力不亏,该着吃这碗饭。虽然他没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那么大的力气,不过,他的臂力却也是相当惊人。据说,有一次在打麦场上和人打赌,单臂夹着碌碡愣是沿着打麦场走了两圈儿。
待到蹄子修整成型,又见他:放下铁铲,托起蹄子,拿起弯镰、锉刀,再将蹄子的边沿精修细摩一番。他做的极其认真,削削蹭蹭,一丝不苟,时不时还用手捊一捊,好像是在雕琢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最后,是钉掌 。六丫头嘴上衔着一撮四棱的小铁钉,用一枚,取一枚,兵兵邦邦,左敲右打,三下五下 就依照顾主的要求将铁掌或是胶皮掌严丝合缝地钉在了牲口蹄子上。
别看六丫头块头儿大,干起活儿来可不笨拙,就见他整套活儿做下来,手法娴熟,动作麻利,丝毫不托泥带水,一气呵成,挥洒自如,真叫一个漂亮!事毕,六丫头会让顾主牵着牲口在甬路上来回遛上几趟,看看四蹄修整的匀不匀称,蹄掌钉的到不到位。其实,一般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他更多的意思,只不过是向顾主炫耀一下自己一手漂亮的好活儿罢了,因为他心里有底,他完全相信自己的手艺。他尤其爱听那新钉的蹄掌与坚硬的路面接触时所发出的“哒哒”的清脆响声,这声音,听着是那么地悦耳,那么地舒服。
黄永玉作品六丫头嗜酒,无论何时,只要他在你跟前一过,立马你就会闻到一股子酒味,就仿佛他身上随时都背着一个敞着口的酒篓子似的。他修马掌挣来的钱几乎都换了酒喝。邻居二哥家开着一个小杂货铺,时常一到傍晚,六丫头就会拎着一个空瓶子来打酒。他不喝好酒,只喝八毛钱一斤的散白酒,倘若哪天手中的钱稍微宽绰一点的话,他便会捎带着买上一点花生米或兰花豆,当作下酒的酒菜。反正是——有钱也喝,没钱赊账也要喝,顿顿小酒不离口。喝来喝去,最后,终于把自己喝上了天。他死的时候刚刚五十出头,我模糊的记得,好像是得的脑出血。
自打六丫头死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切驴蹄,修马掌的。不过,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六丫头曾使用过的那把铁铲,是在他叔伯侄子家和煤的煤泥盆子里,上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煤泥,已是锈迹斑斑,面目全非了。
( 乡人 2021.05.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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