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那一年，他六岁。

   父亲将所有的家当打包，一一系在自行车的后座，右手推着车，左手牵着他，晃晃悠悠的走进幽深的小弄堂，把他安置在院落的一角。他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父亲忙进忙处把东西归置好，将昏黄灯泡上的灰垢拂去，再将他领进屋去，关严了门。

那一年，他十六岁。

处在一个向往行侠仗义的年纪。因为替一个受欺负的小孩子打抱不平，他与几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扭打在一起，惊动了警察。父亲去派出所接他回家。出了门，父亲走在前面，他低着头走在后面，路灯将父亲的影子拉得漫长。许久，一直沉默的父亲开口：“为什么打架？”他急着向父亲辩解：“因为他们欺负那个小孩！”父亲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揽过他的肩膀，用比刚才温和了很多的口气对他说：“我们回家。”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

几年来争吵不断的女朋友突然与自己分手，并迅速嫁给了一个年龄大但有钱的商人。他欲哭无泪，神情恍惚的拉着行李踏上了回家的火车。父亲一脸喜悦的在站口等待他，看到他疲惫的面容，心细的父亲猜出了他的处境，急忙起身迅速掐灭了手里的烟，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眼看就要到家了，父亲突然开口：“前两天买过一双鞋，样子很漂亮，穿过几天后发现它并不合脚，想扔掉但还有点儿舍不得，但最后我还是咬咬牙把它给扔了。不合脚的鞋子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你说我该不该扔？”他若有所思的望着父亲，重重点了点头说：“爸，我明白了”父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回家吧，我炖了你爱吃的菜。”

那一年，他三十六岁。

创业失败，他心灰意冷。胡子拉碴的他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离开那个让他伤心的城市。他回到家乡，站在家门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这时候门却被一把拉开，父亲站在他面前，同样是一脸倦容。待他走进后，父亲将门带着转身进了厨房，不久后为他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因为吃得太急，他被呛了几口，放下手中的筷子，不停咳嗽着。父亲抚顺着他的后背。

“你慢着点儿吃。爸做的面条好吃吗?”

他点头，默默将面吃光。

“再来一碗？”

他想了一会，抬起满含泪水的眼睛对父亲说：“爸，再来一碗。”

父亲为他盛了面，又起身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他。

“有困难就回家来跟爸说，爸有法子帮你。”

他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情绪，紧紧地拥抱住父亲。

那一年，他五十六岁。

天上飘着细密的雨丝，平日衣着光鲜的他此刻一身黑衣。他抱着父亲的骨灰盒缓慢的走着，又一次走在那条他走了多次的小巷。手上的盒子沉甸甸地，那里承载了他一生的痛与爱。他想：“这一次，换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