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相信命运(一)
金友奎心中的烦恼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但却无法与别人分享,准确的说是眼看着进入不惑之年,干了20年的副科级就是不能转为正科级,更别说是副县级了。眼看着比自己提拔副科级晚几年的徒子徒孙一个个飞黄腾达,一向以平常心自居的他,有点把持不住了。这种嫉妒羡慕恨逐渐转化为一种不满、苦闷、烦恼和仇恨。每次与几个朋友小酌都会酩酊大醉,拿自己说事,吐诉衷肠。刚开始,朋友们都会关切的安慰一番,渐渐地每次他提到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慨时,那些早就是副县级甚至是正县级的朋友便会半讥笑半沉默半揶揄的看着他,再后来他一张嘴:想当年,老子是全县、乃至全市的最年轻的副科级,现在的周县长、市委的刘部长,还有我的同学王建设算个屁,都是我的科员么,但是世道就是不公,造化就是这样弄人,现在人家志得意满,前呼后拥,而我他妈的还是一个副科级,连个品都没有。朋友们就不再待见他:“哎,我说老兄,你一个五好男人,还想升官,不会打麻将,就斩断了巴结领导明面送钱的通道,不会嫖风玩女人做风流人物,你就失去了和领导共同战斗的机会,你要记得你和领导干上一百件好事也不如和领导干一件坏事,能和领导一块干坏事说明你是人家圈子里的人,不会吹牛拍马你老是实事求是公事公办,领导怎么看你就是教条主义,死脑筋,不开窍,怎么会把背着人干的事情交给你干,这样领导表面拍着你的肩膀夸你,但实际上心里不知道咒骂你多少遍,恨不得一巴掌把你拍了蚊子;不会见风使舵说假话,做落井下石的事情,你就立场不明确,脑子糊涂,你看官场上混的人,那个不是口是心非,心黑手狠,你太善良,做很多事情觉得对不起良心,那你就不会把自己的上司踩下去,不会不择手段把和你竞争的同事拉下来,人家都使这个手段,你使不了,人家提拔你只能原地不动,你的唯一优点就是能喝几杯,但是你现在已经只能喝二两了,每次喝醉你骂这个领导,怨哪个首长,把领导辉煌的成长史说成狗屎一样,当然你说的都是真话,这些真话把领导都得罪光了,还有谁为你说好话?能让你待在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是阿弥托佛了,知足吧。你最认为自己得力的一点是你是笔杆子,是办公室主任,但是人家领导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狗屁不是。中国人太多了,官太多了,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这一顿分析,金友奎心里灰了不少。以后便自己退出了那个官场圈子,和一些不入流三教九流混作一团,喝醉了骂骂咧咧,上吐下泻。都是酒友,酒鬼,酒徒,一个德行,也无所谓失态还是失德。四十多岁的人了,常常步履蹒跚的游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中像没了精神,但无论是单独回家,还是别人出于同情相送,酒后总能找得到家,而且完好无损的去。无论喝得多醉,下意识下家是回去了。但却闹了很多匪夷所思的笑话,成为同事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一次喝醉后,一个人在这个古老的县城游荡,居然步行绕着环城公路走了三个小时后,在退耕还林的示范区脱下两只皮鞋当做枕头,在一棵树下席地而卧。这条环城路是通往市和省城的交叉道。半梦半醒之间口渴的要命,就站起来找水喝,寻了半天也没找到河。正在这时,一辆走省城的夜班车停下下旅客,金友奎就光着脚上了夜班车,找了个座位又睡过去了。天亮了,一缕光线从车窗中照进来。这时一只手拍着他的肩膀说:师傅,到点了,买下票。他生气的一把推开那只手:别闹了,再让我睡一会。自始至终,他以为自己已经回了家,脱了鞋,摸上了床,再后来口渴找到了水,喝足了又睡下了。当那只手第二次拍他的时候,他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省城的长途车站的大巴里。哎呀,坏事了,今天还有一个会,赶紧摸电话给单位请个假,结果手机不翼而飞。钱包也不见了,这下金友奎傻了。他习惯性的骂起来:“他妈的,谁暗害老子,喝个酒不把老子送家里,还把老子送夜班车上。”售票员一见他没钱也急了:“你这个人瞎闹啥?没钱坐什么车?”金友奎一激灵,摸着自己的口袋找救命稻草。终于找到一张卡,他呲着牙笑着对长途车的售票员得意的一笑:“你急个球,我还比你急,我好歹也是个领导能赖你的账?”司机又气又急:“得得,别说那没用的,卡里有钱没有?那个行的,我打个的陪你去取。”长途车站边上银行林立,长途车站边上银行林立,工行、建行、招商银行、中国银行、信合、金城银行,金友奎光着脚走进建设银行,找到一个自动提款机,插进去输了一个密码,ATM立刻传出一个柔美的声音:密码错误,请核对后重新输入。妈的,遇上鬼了。金友奎一边骂一边输了另一组密码,还是不对。长途车上的售票员急了:“你到底能不能提出钱来,没钱就不要坐车。”这一吵,银行的大堂经理走过来很有礼貌的说:“先生,我能为您做点什么?”金友奎气急败坏的说:“你们这是什么破银行,密码明明是对的,怎么提示错误!”大堂经理拿过卡看了良久,又看看他光着的脚说:“您能把身份证给我看看,我给你前台查一下。”金友奎更加生气了:“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破卡,能不能给鸾鸟县的建行牛行长打个电话,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下我的身份证号码。”大堂经理礼貌的说:“先生,原则上没有密码是没法提现的,我帮你查查,你说下牛行长的手机号,我帮你联系一下。”五分钟后,正当金友奎反复后悔和一帮不良的家伙喝酒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的时候,大堂经理笑嘻嘻的走过来:“金先生,对不起呀,您是我们的五星级VIP客户,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密码你重新输入一下,修改后你就可以提现了。”金友奎连声说:“好,好!我说嘛,还是建行好。”他赶紧跑到ATM机修改密码,全神贯注取钱救难,只听哐的一声,一双崭新的皮鞋放到了他的脚边,大堂经理笑嘻嘻的说:“金先生,你多谅解,我们行里正好有一批搞福利剩下的一双鞋,你就将就一下吧。这一刻,金友奎同志那个感动呀,还是社会主义好,还是建行贴心呀,这辈子在别处是不会存钱了。一下子涮了五千,抽出两张毛爷爷递给已经有些羞愧和不安的售票员:“喏,小伙子,我可不是骗子,怪就怪该死的酒。”那小伙子说:“我找你二十三元,哦,没零钱。”金友奎说:“找个屁,算是小费。”小伙子难为情的说:“那不好吧。”讪讪的走出去换钱了。金友奎一把抓住大堂经理白皙而很有骨感的手说:“老弟,你可要给我保密呀,这可是丢人的事情。”大堂经理露出亮白的职业牙齿如一钩弯月:“我们绝对为您保密,但是牛行长会不会说,我不好说。他是您的哥们,应该会为您保密的。”真是百密一疏呀,血液开始在金友奎的脑袋冲撞起来,这个牛建国就是大嘴巴,也许自己还没到鸾鸟城已经成为全城乃至全县、全市的笑料了。妈的,该死的猫尿,这回人丢大了。走出银行,漫天大日头光线强烈地让金友奎流泪,他心底暗暗咒骂自己,刺瞎你的狗眼才好呢。他灰溜溜的顺着街道游走,虽然都是陌生人,而他却觉得自己就像光着屁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一股牛肉面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算求子,已经是落水狗了,也就这个鸟样了。一清二白三红四绿的经典牛肉面端上来,吃了一口嗓子却刺刺的难受,只能喝点汤。这个酒喝得,缺了德了。喝酒的人缺德,邀请自己喝酒的人更缺德,以后再也不喝这猫尿了。溜出牛肉面馆去买返程票,结果还得等一个小时,妈的,倒霉的时候放个屁也能把人震死。握着车票尽量往幽静一点的地方走走,换换心情。走了五六百米,一个貌似如来佛的中年人向他招手:“先生,算一算,有兴趣吗?”金友奎这一辈子最烦算命的,其实是怕算命的,这帮人嘴毒着呢,要是算完给钱达不到他们的要求,他们会把你算成一泡狗屎,心中的阴影一辈子挥之不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敬而远之,不碰你也不惹你,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金友奎有四五次在不同地方被不同装束高矮胖瘦的先知们主动找上算命的事情,但是都被他拒绝了。不是因为他是无神论者,主要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做人哲学,眼不见心不烦的好。他摇摇手,加快脚步想躲开。只听那人在背后说:“这位先生,面带喜色,最近就有提拔的机会,应该破一下,可你自己选择不破,可惜了,可惜了。”说着回到自己的摊位上了。提拔?这个词一下子刺激着金友奎的神经,但是他又一次告诫自己,这些家伙都是骗人的,那有什么真神仙。他走过马路,在对面的小摊上要了一瓶冰红茶,还仔细选了自己最爱喝的那个生产厂家的。无意中抬眼一望,那如来佛中年人正微笑着看着他,见他投来目光,赶紧向他招手。“过来撒,过来撒,你有官运有人挡着,破一下你就顺了。如果你愿意,免费为你破下,你如愿以偿了再来付我钱。”金友奎一想,这是个不错的建议,那就算一算,看他说什么。已经是不惑之年了,就是再不吉利,又能坏到什么程度呢?当一个声音快速的叫着,当一个声音快速的叫着,走镍市的,走鸾鸟县的上车了。金友奎已经满脸笑容,精神饱满的一脚踏上了汽车。刚才反复缠绕自己酒醉夜游金城的事情成为他的一个经典笑料的困局和不安消失了。都说喝酒抽烟的人是最没出息的,最没意志力的人,或者是失去什么无法得到弥补的人,是焦虑症候群的典型症状,金友奎觉得自己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但现在这种自责如快速愈合的伤口平复了,自责消失了。他与车上的陌生乘客谈笑风生,依然是熟人故旧。夕阳在祁连山头滚动着,一会隐于山后,一会猛然跳出山崖。两边的街灯彼此起伏的亮起来。金友奎一脚踏进家门,老婆表情复杂的看着他:“你死哪里去了,今天全县都在找你,就差点登寻人启事了。你说你喝点酒就消停些,不是往冰箱撒尿还说有鬼,就是骑着树杈子让门房的刘老头泊车,你呀,把人都丢光了。”金友奎不耐烦地摇着头:“行了,行了,有完没完,你要是给我生个一男半女,用得着我用酒麻醉自己消愁呀。对了,今天单位有没有什么新闻?还有我的手机是不是丢了。”老婆被抢白了一顿,不再说话,而是用眼睛示意一下,手机完好无损放在餐桌上,更可喜的是自己从韩国化了5000多元的鳄鱼皮皮鞋也放在餐桌下。老婆欲言又止。发生啥事了,不就是喝醉酒让人笑话吗,他们干的那些龌龊事情,看着道貌岸然,比我这个喝醉酒的臭样不知要可笑多少倍。老婆说:“办公室的老王被双规了,今天早上带走的,马县长打电话打了三遍了,刚才还打电话来问你来着,说你回来赶紧给他回个电话。”真是神了,金友奎心中一乐。他没头没脑的对老婆说:“看来命运真的是存在的,而且有解决的法子。我以前读得书太多了,把脑子读坏了,怎么就不相信这也是科学呢。早上真的很失礼,要是成了,还得给他送钱去,以示感谢。”老婆狐疑的望着他:“是不是脑子坏了。金友奎不再理会老婆,拿起电话给马县长打过去。电话接通了,金友奎一个劲的点着有嗯,嗯。脸上快成一朵花了。打完电话,他荡气回肠般的把电话一撂:“盼了多少年,终于活出头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虽然是代主任,那也毕竟是主任吗,一把手,我说了算。”老婆说:“怪不得,今天你的那些同事有事没事跑来了,我还以为你喝酒喝出啥事来,这么让大家关心。”“我以前不信这个,把这么好的事情说成邪性事就是愚昧无知,你上次说的那个河西镇的神童,叫什么来着?”老婆故作糊涂的说:“什么神童,你说的哪个?”金友奎一改往日呵斥老婆的脾气,笑嘻嘻的说:“就是那个算命名气大得很的羊神童。原来我错怪你了,你的想法和建议具有建设性的。你联系下,我过去让他给我说道说道。”老婆笑着说:“好,大主任。”金友奎立即一摆手:“不,是代主任。不过如果神童能给我让言一下,弄不好这能梦想成真。
校对2017.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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