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点评《张维迎：市场经济与共同富裕》，引用中的文字是点评内容，其余为原文。
市场让收入分配更公平
对于社会中的贫困和收入分配不平衡现象，很多人都担忧，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人把这种现象的原因归结为市场化改革，甚至有人认为，市场经济的结果一定是贫富差距扩大。这是一种误解。
在市场经济之前的社会，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绝大部分人都挣扎在生存线以下，因饥荒饿死人是经常发生的事。
【什么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是一组相对的概念，因为它们在本质上只是两种不同的资源配置方式。市场经济的本质是产品自由交易，而不是通过计划调拨。因此，整体而言，不论是东西方，历史上除了短暂的计划经济以外，其他时期都是市场经济。
但学者们喜欢把古代社会的经济称为小农经济，但事实上传统的小农经济与现代的市场经济的主要区别在于生产端的参与主体和消费端的市场规模不同。前者的参与主体主要是家庭作坊，而后者主要是现代企业；前者的市场规模较小，后者的市场规模较大。
但正如前文所说，这些都不是市场经济的本质特征，从本质上看，小农经济也是自由交易的，因而当然属于市场经济。因此，创造一个所谓市场经济之前的经济形态来证明市场经济的优越性显然是荒谬的。】
市场经济是解决贫困问题的唯一有效途径。
【再一次看到了唯一。技术进步创造的生产力的发展没有发挥作用吗？应该说劳动者素质的提高，人类知识的积累，交通等基建的完善，甚至人类观念的变化，等等这些对解决贫困问题都有自己的贡献。】
经济活动越自由，贫困人口越少。世界银行的一项研究表明，2005年，同样是发展中国家，那些最市场导向国家的极端贫困率只有2.7%，而那些没有自由市场的国家的极端贫困率是41.5%。
【是哪些指标决定了所谓的“最市场导向”国家和没有自由市场的国家？做过评价的人都知道，指标的选择直接决定了评价的结果，前段时间彭博社的抗疫排名就是一个经典案例。这些国家市场度的排序和生产力的排序是否存在一定的相关性？如果有，那么这两者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鸡生蛋和蛋生鸡的关系？】
中国是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例证。按照世界银行的新标准，中国全部人口中贫困人口的比例1981年是52.8%，2001年降到7.8%。改革开放三十年后，中国社会的绝对贫困问题应该说基本解决了。
【对中国来说，现代市场经济有其特殊意义，因为它是从计划经济的错误中孕育出来的。但是，为什么市场经济能够发挥作用？我的理解，这是因为人类目前的技术水平还无法达到信息的完全对称，如果没有足够的信息，缺乏足够的算力，并且辅以足够的智能，人类无法实现产品的自动生产和调配。
市场经济尽管不那么完美，但是用斯密的话说，市场经济可以通过“看不见的手”实现在信息不完美情况下的产品调配。但即便是最固执的西方经济学者也承认，市场也存在失灵的时候。只要有不足，就会有改进，也意味着，现在的市场经济形态绝不是人类的终极经济模式。】
市场经济之所以能更有效地解决贫困问题，是因为它为普通人提供了发家致富的机会，而在非市场经济中，这样的机会只有少数特权阶层才有。
【除了计划经济，还有其他非市场经济模式吗？古代的小农经济，是特权阶层垄断了致富途径吗？也许存在这样的现象，比如政府垄断了盐铁专卖，少数不法商人利用灾难囤积居奇；现代市场经济中也存在垄断，少数资本巨头打击了中小企业，断了许多小老百姓的致富路。像特权阶层通过破坏规则的垄断行为，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不论是在中国还是西方，都应该成为被打击的对象。】
中国上世纪80年代的城市个体户，都来自社会低层群体。有特权的人可以去当兵，去政府、国有企业工作，而没有特权、没有关系的人怎么办？只好自己创业！他们捡破烂，摆地摊，卖点瓜籽、茶水、衣服，结果反倒富裕起来。这在计划经济下是不可能的。顺便说一下，中国的垃圾处理和环境保护，捡破烂的人居功至伟！
不可否认，政府和慈善组织在解决贫困问题上是可以有所作为的。但我们必须明白，扶贫的钱形式上是政府或慈善机构给的，本质上是企业家创造出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观念。在我们单位里也经常会有人持这种想法：行政人员是由业务人员养着的。不可否认，业务人员对整个单位发展的贡献巨大，但是，单位是一个有机整体，并不是谁养着谁。每一个单位里的个体都共同合作，发挥各自的作用，单位才能发展。】
政府和慈善机构能做的只是把财富从一部分人手里转到另一部分人手里，不可能无中生有。正是企业家创造了财富，政府和慈善机构才有了可用于扶贫的钱。所以毫不奇怪，国际援助资金总是从市场经济国家流向非市场经济国家，而不是相反；同样，中国国内的扶贫资金也是从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流向市场化程度低的地区。如果企业家没有积极性创造财富了，政府也就没有钱转移支付了，慈善事业也就成了无源之水。这点我们必须牢记于心。
【毫无疑问，一个单位绝不能忽视业务部门，要不断完善激励机制，提升业务人员创业干事的激情，但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我们每一个老百姓都要扮演两个角色，既是生产者，又是消费者，贫富差距的拉大，将使得消费者角色萎缩，从而打击生产者角色。因此，这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一味地强调一方而忽视另一方都是要出问题的。】
人们在讨论收入分配差距时，经常忽略贫富之间的垂直流动，似乎收入差距的扩大就是富的越来越富，穷的越来越穷。事实上，市场经济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是贫富人群是流变不定的。如熊彼特所说，市场经济下，富人俱乐部就像一个豪华酒店，总是住满了人，但客人的名字总在不断变化。
【这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英国和日本等很多国家都做过跨时几十年的社会研究，网上搜一下就能找到相关纪录片，事实证明，阶级流动越来越成为例外，而阶级固化才是无干预市场经济背景下的真实剧本。】
同样，所谓的“低收入阶层”，像一个地下旅馆，总是人满为患，但不时有人搬走，又有新人入住，而且新的入住者可能曾经是豪华酒店的贵客。按照胡润中国富豪榜，2010年最富有的100人，10年后只有30人仍然在百人名单中，其中2010年的前20名，10年后只有3人仍然在前20名榜单上，6人甚至在百人榜上也不见踪影。
【我想知道的是，这些在榜单上消失的名字，究竟有几个人是跌入了下一个阶层？从下一个阶级奋斗到上一个阶级人数的比例又有多少？也许我们能找到几个案例，而这几个案例的明星效应，让我们以为这是一种普遍现象，但事实上，这只是心理学的曝光效应在起作用。】
斯坦佛大学Pencavel教授的研究发现，中国1990年处于最低收入的1/5的人群，到1995年50.4%的人已经跳出最低收入阶层，其中2.1%的人进入最高收入人群，而1990年最高收入的1/5人群，在1995年只有43.9%仍然属于最高收入的人群，有近5%落入最低收入人群。
【中国也许是一个例外，但这也只是因为中国正处于改革的初级阶段，市场的红利刚刚释放，就像美国的西部大开发时期，阶层的流动非常频繁，美国梦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共同梦想。
但是，就像一个王朝，创业的兴盛并不会意味着它将成为一个永恒的王朝，制度本身的弊病会日益积累，一个没有能力自我变革的社会必将走向僵化，不论你是市场经济还是其他经济。
现代西方的问题不在于他们是实行自由市场经济，而在于他们的社会失去了灵活性，他们的政府日益固化，执行力低下，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实施自我变革。】
这说明，改革开放使中国社会的垂直流动性大大提高了。现在进入富豪榜的中国企业家，几十年前，甚至十几年前，都是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也可以预计，只要中国继续坚持市场化改革，用不了几年，他们中许多人不会再榜上有名。
【中国当然将在很长时间里都会坚持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因为这一制度形态目前还是最优的。但是，现在最优的并不等于永远是最优的，中国并不迷信这些手段，而是要将注意力都放到解决问题上，能解决问题的才是好用的，沉迷于理论争论是堕落的。】
“富不过三代”是市场经济的铁律！因为企业家精神是很不容易传承的。
【企业家精神不容易传承，但是资本很容易传承。】
即使不考虑垂直流动性，仅以基尼系数来衡量收入差距，我做过一个统计分析，以2001年为例，在中国30个省、市、自治区当中，平均而言，市场经济发展最好的地区、国有经济部门最少的地区、财政收入占GDP比重最低的地区，是收入差距最小的地区。
【为什么这些地区都分布在沿海，难道市场经济比较喜欢海吗？显然不是。沿海地区都是从出口导向开始的，而大海为这个伟大的开端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这说明什么？如果政府参与经济活动少，人们从事商业活动的自由就大，竞争就激烈，商业活动的利润就低；如果一个地区只有少数有特权、有关系的人能做生意，或只有最胆大的人敢做生意，做了之后盈利就很高。举例来说，浙江一带的人做生意的比较多，富人也多，但利润都很薄。但像东北这样的地方，大部分人都不做生意，但少数做生意的人一定赚大钱，为什么？因为他们的市场环境不好。所以我们看到，市场越开放、政府干预越少的地方，收入差距越小。
【我对这个问题的解释是，信息流通越发达的地区，市场发育得越好。但是，信息流通与政府是否少干预并不存在正相关关系。
比如，用这个观点来解释“李约瑟之谜”，中国古代信息流通远超西方，因为中国是大一统国家，统一的市场、文字、道路、货币等都使得信息更加畅通，信息畅通的好处是减少交易成本。而所有这些条件恰恰是政府创造的。
但到了现代，中国的这些领先优势渐渐丧失，并且八股举士的制度固化了信息的传播和知识的形成，而西方小国林立的模式反而为信息的差异化积累、传播和创新提供了很好的土壤，从而使得西方一举反超。
因此，政府干预本身不是问题，关键是如何干预，如何才能找到经济发展的关键密码。市场经济有利于信息流动，我们就坚持，但是，只要市场固化，资本垄断，那政府当然需要出手干预。
浙江现在推进的数字化改革就是为了畅通信息，打破孤岛，不但连通市场、连通政府部门，也要连通政府和市场，使得市场和政府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另外，平等不仅仅体现在货币收入上，还包括其他的方面，如自由、权利、选择等。过去老百姓有什么自由？我在农村的时候，农民自留地里生产的西瓜、苹果，到集市上卖，被发现，算作投机倒把，要批斗，甚至关起来，连做人的基本权利都没有。那时候农民一年四季吃不上肉，也买不起面，但只要公社的干部来村里，大家都抢着请客，有点白面、有点肉都留给干部吃。为什么？只有跟他们拉上关系，孩子才有希望去当兵、被招工。所以，我不认为改革开放使中国社会变得不平等，而是更平等、更公平。
【中国的成功是党领导的成功，是改革开放的成功，是务实解决问题的成功，市场经济只是其中之一个手段。况且，西方并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他们否决了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他们认为中国实施的是威权政治，所以没有那么自由。但正是这样一个在西方眼里不那么自由的市场经济超越了或者正在超越他们所谓的“自由市场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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