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八)
第八章 儒家说道
到底谁真的知道?谁真的不知道?绕来绕去,历代庄注结果把自己绕了进去,把庄子的讽喻当成了真义,把自己当成了笑柄,得出了与庄子恰恰相反的结论!
人物解:
泰清:代表真知。泰,大;清,明白。泰清,指心如明镜。
无穷:空到极致,表示愚昧无知,什么都不知道。
无为:代指道家,借用了道家著名的无为论以命名。
无始:代指儒家,借用了儒家的宇宙观“无始无终”以命名。
儒家早期奉行“无始无终”的宇宙观,认为宇宙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庄子在本篇第十一节“冉求问仲尼”中有精彩的论述,这里不再赘述。儒家不认同道创造了世界,但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形成自己独立的宇宙起源说。大约到了北宋时期,以周敦颐、张载为代表的理学思想家将道家、《易经》融合后才完善了儒家的宇宙起源说。
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
【译文】于是泰清问无穷:“先生知道什么是道吗?”无穷答:“我不知道。”转而又去问无为,无为答:“我知道。”泰清接着问:“先生既然知道,是否有具体的说法?”答:“有。”问:“怎么讲?”无为解释道:“我知道道不弃物,无论贵贱,道都会有所相助;道还能决定生死,驾驭万物。这就是我所知道的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这是一则讽刺寓言,再现了庄子幽默而辛辣的文风,以儒家似是而非的论道,来嘲弄他们对道的无知。寓言的风格与第一节的“黄帝论道”如出一辙,设计了一个大白痴无穷来戏弄儒家,结果没料到,也戏弄了古往今来所有的庄注。这里,无为才是货真价实的明道!无为所言,字字千金。他讲了两件事:一、道不弃物;二、道驾驭一切。可真言竟被当成了胡言!胡言却反被当成了智慧!道之可以贵,可以贱,是在转述《道德经·第四十九章》道不弃物的论述:“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意思是,道平等对待一切,不偏不倚;得道者,道将以道相助;失道者,道将以道拯救。道绝不抛弃任何一方,无论是人是物,也无论是好是歹,自然也就不分贵贱亲疏。道之可以约,可以散,是说道能定生死,驭万物。约,指集约。道家理论认为,一切生命,气聚而生,气散而死。最后说一下数。数,就是数字的数,表示用一二三来列举事项,引申为知道的事情有多少。
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
【译文】泰清将无为所言转告了无始,问他:“如果是这样,那么无穷的不知道与无为的知道,到底谁是真的知道,谁是真的不知道呢?”无始答道:“自称不知道,那是深邃;自称知道,那是肤浅;自称不知道,那是内行;自称知道,那是外行。”于是泰清将无始的话稍加梳理,不禁感叹道:“不知道就是知道呵!知道就是不知道呵!那谁又能知道不知道它究竟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泰清戏无始。接下来泰清有点恶作剧的意思,将无为的的话转述给无始,套他的话,问他无穷与无为谁是真的知道?谁是真的不知道?无始自以为高明,忽略掉了语言的实际内涵,把对道家的肤浅认知当成了真知灼见,凭着封面判断书,道出了一番高论:不知就是深奥,知就是肤浅;不知就是内行,知就是外行。这是常见的以假乱真的说辞,把好端端的道家理论,活生生地关进了玄学的笼子里。但泰清是清楚的,无穷就是个大白痴!于是泰清就进一步下套,问道:“如果不知就是知,知就是不知,那怎么才能证明不知他就是真的知道呢?”言外之意,你怎么证明无穷这个大白痴就是得道高人呢?这里有个细节要特别说明一下。泰清中而叹曰一句中的“中”字,流行庄注都认为是“卬”字的误笔,卬通仰。这种说法是把今天的汉字当古文汉字在解读,古文字中两者的写法大不相同。中,这里指把前后左右对照起来看,意思是泰清把无始的“知就是不知,不知就是知”的逻辑前后仔细地梳理了一番,发现它原来是一个不能自圆其说的伪命题。
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 “道不当名?” 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译文】无始答道:“道是听不到的,那么人们所听到的一定不是道。道是看不见的,那么人们所见到的一定不是道。道是说不清的,那么人们所说的一定不是道。难道你不知道道无形吗?”“这是否意味着道不该有名称呢?”无始回答:“那些回答道是什么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道。那些发问什么是道的人,也没有听说过究竟什么是道。道是没法问的,问了也没法答。没法问却非要问,那一定是白问;没法答却一定要答,那一定是胡答。用胡答与应对白问,这样的人,大的方面,无法认识天地宇宙,小的方面,不能理解阴阳五行。只能是行不过昆仑,到不了太虚仙境,成不了大气候。”
道家的悲剧,定格在了道可道非常道。接下来的这一段,无始的回答足以以假乱真,以至于古往今来,所有的庄注都掉到了坑里。首先人们对道家思想的理解,往往停留在道可道,非常道的肤浅认识,儒家也不例外。如果再混杂了儒家所谓“光而不耀”的观点,则很容易让人接受“不说就是知道,说了反而是不知道”这一荒谬的论点。无始的“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就是在重复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是小学课本里讲述的《道德经》。谁要是张口论道,谁就在卖假药,谁闭口不言,谁就是道家大师。这几乎成了老子的标签。按这一逻辑,老子写了本《道德经》,于是就是卖了两千年的假药。知形形之不形乎?是在问“你知道道无形吗?”形形,第一个形是使动用法,把…变为有形,第二个形就是有形;形形也就是造物的意思,是指道。见到无始这么问,泰清马上反问道:“道不当名?”意思是,“那你不就是说道不该有名称吗?”可见泰清心如明镜。无形为什么扯上了不当名?因为物体的名称是用来命名它的象的,没有形就没有象,没有象也就没有了名。无始并不直接回答太清的问题,而是又来了一番高论。这番高论并没有什么新意,只是换了个角度来重复道可道非常道。意思是,因为道不可道,所以无论是问还是答都是瞎掰,毫无意义。穷,表示空;问穷,就是白问的意思。无内,指没有实质性内容,意思是胡扯。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意思是,以胡扯来回答白问,这种人智商太低,往大说,不可能明白宇宙是怎么回事,往细说,也不可能懂得阴阳五行的道理。太初,指太极,代表阴阳五行的理学。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意思是,走不到昆仑山,也入不了太虚仙境,成不了大事。太虚,神仙游乐的仙境;不游乎太虚,表示不会有太大的本事。
太初非泰初,偷梁换柱儒变道。 泰初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天地篇》:“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以及屈原《楚辞•远游》:“超无为以至清兮,与泰初而为邻。”根据道家理论,泰初是指宇宙诞生之初尚未形成物质时的一种朦胧状态。泰初为道所生,不是道本身。太初一词,最早见于这里的《庄子·知北游篇》。将太初等同于泰初始于成玄英《庄子·天地篇》疏:“泰,太;初始也。元气始萌,谓之太初。言其气广大,能为万物之始本,故名太初。”将太初等同于道始于成玄英《庄子·知北游篇》疏:“太初,道本也。若以理外之心待空内之智者,可谓外不识乎六合宇宙,内不知乎己身妙本者也。”可见,把泰初,太初,道混为一谈的始作俑者就是成玄英。首先,泰初不是道。这一点《庄子·天地篇》说得很明白。其次,太初也不是泰初,而是指“易学”中的太极。早期的易学中,太初就是太极,是阴阳五行说得源头,也是儒家解释各种自然和生命现象的理论基础,所以才有“内不知乎太初”。相对于“外不观乎宇宙”,“太初”强调的是“内”,而不是指宇宙的起源。同样,太虚与道的虚静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将太虚等同于道的无何有之乡也是儒道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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