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苦难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贫穷的时候，是上小学三年级那年冬天，我妈在市里一家医院做痔疮手术。

其实痔疮这个病是一个让人难以启齿的病痛，痛的你还无法跟别人说。所以我小时候看我妈各种疼痛的表情，她吃药，打针，各种治疗方法，但都是管一时，过后该疼还是得疼。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因为我妈已经没法干活了，就长痛不如短痛，托亲戚找了一家医院做手术治疗。

等到周末的时候，我爸就带着我跟我弟弟去医院看我妈。我穿着洗的干干净净的蓝白色校服，那是我最好的衣服了，扎着两个辫子。亦步亦趋的跟在我爸屁股后边。

到了城里，需要做公交去医院，那时候8路车还是电车。两节车厢连着，车顶上有两根长长的线连着空中的电线。电车速度不快，但是站在车厢连接处，拐弯的时候还是把人晃的站不稳。

医院很小，住院部是临街的小二楼，红色砖墙，顺着台阶上去，两边楼梯墙皮脱落，像一副抽象画一样。

我妈住的病房里住了三个病人，那时候还没有暖气，病房里烧的蜂窝煤炉子。为了取暖，病房门关闭严实，病房里的味道无法形容。

去的时候，我妈正在弄午饭，很简单。就着医院的炉子，用不锈钢饭盒煮着从家里带来的挂面，我姑妈帮忙买的黄豆芽，还有从家里带的腌的红萝卜丝。黄豆芽和挂面一起煮，等煮好了，放点红萝卜丝，放点盐就好了。

就着在今天看来太简单的饭食，当时我妈看到我们来还让我跟弟弟吃，她吃馒头就行了。后来才知道，我妈住院住了几天，就吃了几天的红萝卜丝就馒头，直吃的满嘴燎泡，实在是不行了才舍得煮挂面吃。

同病房的有一位老太太，听我妈说了我们家的事，又每天看着我妈三餐吃馒头，很是同情。老太太出院时，硬是给我妈塞了一百块钱，说是让买点好吃的。

96年的一百块，我爸妈不知道要搬多少块砖才能挣到，我妈很是感激，很多年后她说起老太太嘴里还一直说着老太太是好人。

其实所有的东西都是有来有往的，我爸有一次去医院看我妈，从家里带了些土特产，什么玉米粒啊麦仁。最后才知道是我妈让给那个老太太带的，就因为老太太聊天的时候说了句她很想吃农家产的吃食。

很多年后，我表嫂说起我妈住院做手术的事，都要说一句“我妗子太厉害了，麻药都不打。”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在医院楼道坐着等我妈做手术，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才看见我妈被一个护士扶着，慢慢走出来。一边走，嘴还咧一下，手扶着墙，走几步歇一会，完全不是她平时风风火火的样子。

后来才知道，我妈为了省钱，硬是选择不打麻药，硬扛。据说当时我妈嘴里咬的是床单，看的医生都佩服。

可是跟生活比起来，可能我妈宁愿选择这种身体上的痛，因为总会过去的。那种心里的痛，才是真的痛。

她与生活抗争了一辈子，到现在也没有摆脱。只能说，面对生活的各种磨难，她从未屈服过。

可恰恰是这样，她的生活苦多于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