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只能深埋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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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生来便活在阳光下，有些人穷尽努力，仍困于黑暗中。
楚阳和夏尘，就分别活在这两个不同的世界。人如其名，一个像天上的太阳，光芒闪耀；一个如地上的微尘，籍籍无名。
这样两个似乎毫无交集的人，却在大学里相遇了。
一
开学那天，夏尘一个人拖着一个破旧的大行李箱，先是报道，而后去了宿舍。
小小的宿舍堆满了行李箱，也挤满了家长，只有夏尘一人一箱，看起来孤零零的，像个孤儿似的。
事实也几乎如此。三岁那年，她爸爸因为沉迷赌博，欠下了巨额外债，一夜之间逃去了异国他乡，两天后，她妈妈也丢下她走了。从此，夏尘的世界便只剩下了奶奶一个家人，再无其他。
小时候，她还会常常问奶奶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得到的总是那句让人又希望又失望的话——“等你长大就回来了”。听的次数多了，她心里明白，那不过是奶奶安慰她罢了。于是，渐渐地，她不再提起，甚至从心底收起了对父母之爱的羡慕和期望。
熟练地铺整好床铺、摆放好物品后，夏尘一个人去了食堂。
去食堂的路，有两条：一条宽阔的大马路，一条长长的林荫小道，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正午的阳光穿过高高低低的树木洒落下来，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朦胧而又美丽。光影一端，一只白蝴蝶翩翩地在空中飞舞着。
夏尘习惯性地伸出手，停放在空中，出乎意外的是，白蝴蝶竟真的停在了她手尖上。她受宠若惊般注视着白蝴蝶，一向平静的脸上绽开了明媚的笑容。
下午，是班级同学互相自我介绍，夏尘对楚阳的第一印象就来自这里。所有人的自我介绍都很简单，同时还略显羞涩拘谨，只有楚阳，竟主动唱了一首歌，歌名是《追梦人》。
台上的他，着一身素白衬衣，干净帅气，落落大方，身后，阳光闪耀，衬得他就像是从光里走出来的。她只看了一眼，心就开始扑通扑通乱跳，吓得她赶紧收回目光，只专注听那深沉而动听的嗓音。
曲罢，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随即，人群朝着楚阳涌去。
只有夏尘，始终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盯着地面发呆。
她以为，像楚阳那种众星捧月般的人是不会留意角落里的她，却不知道，此刻他的目光正在打量着她，那是探索的目光，好像她是一本值得研究的书，他要一探究竟似的。
她更加不知道的是，他对她的印象其实更早——那个树荫下伸手招蝶，笑容真挚又明媚的女孩儿，在这之前早已落在他的心上。
二
初次相识，夏尘记住了楚阳，他的身影和歌声在她脑海久久回荡；楚阳也记住了夏尘，她那纯真明媚的笑容总在他眼前浮现，激发着他的探索欲，让他一整天都在思考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他们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尽管面面相对，他们的世界却相距遥远。
“你们知道吗？楚阳不仅人长得帅，还是个妥妥的富二代！”
“关键还这么优秀！不仅歌唱得好听，听说还弹得一手好钢琴！8岁就过了钢琴八级！”
“听说，昨天有几个学姐半路截住了他，要他微信呢！”
“要是我再优秀一点就好了，说不定他就会注意到我了！”
“别犯花痴了！你再优秀一点也还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
军训期间，夏尘总是能听到关于楚阳的议论，每一句话都在加深着她对他的好感，更确切说，是一种朦胧的崇拜，让她慢慢享受躲在角落里，关注、倾听关于他越来越多的消息。
尽管她心里很明白，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青春的悸动，说来就来，毫无道理可言。
三
军训结束，夏尘便开始了勤工俭学：每天下午准时到食堂帮忙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忙碌两三个小时后，她会接着去图书馆看书学习。
奶奶说，穷人只有多吃苦，多努力才能改变命运，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就这么做的。她最大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能把奶奶接来城市，像别的奶奶一样享享清福，过上好日子。
在这样的忙碌中，夏尘渐渐淡忘了楚阳，只有偶然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身影，或听见关于他的议论时，她才心儿一颤，似乎心里某根弦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
某天傍晚，去图书馆的路上，她正好碰上楚阳迎面走来。
起初，她只是瞥见一件白衬衣，视线上移，竟真是那张熟悉的脸，并且，他的目光也正在看着她。
四目相对，夏尘一瞬间便涨红了脸，赶紧低下了头。她生怕他看穿自己的心思，紧张地加快了脚步。
“夏尘，你的笔掉了。”
好不容易擦肩走过，夏尘正暗自庆幸时，身后传来楚阳的声音。她紧张地转过身，看见他正弯身拾起地上一支黑色签字笔，随即朝她递过来，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的脸。
此刻，夏尘脑袋一片空白，脸早已涨得通红，像熟透的红苹果似的。她慌张地连声道谢，而后接过笔匆匆地跑开了。
直到跑进图书馆，她慌乱的心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同时也才想起，她根本没有带笔，那支笔不是她的。她急匆匆跑出去，却早已不见楚阳的身影。
四
楚阳站在宿舍天台上，吹着晚风，回忆着刚才那张红彤彤的脸。
那张脸很普通，谈不上丑，也谈不上美，按理说是不能在他心里留下印象的。但他也说不清楚，为何偏偏记住了她，甚至主动找话题接近她、试探她。
也许，是她那份纯粹与坚韧吧。见多了虚荣、虚假和浮华，他倒是难得见到那种真挚明媚的笑，那样烧得通红的脸，以及那般身世可怜却如此诚恳努力的人。
楚阳知道，夏尘喜欢他。但他望着城市上空灰沉沉的天，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喜欢夏尘，或者说应不应该喜欢。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过去，夏尘依旧是独来独往，上课，兼职，自习。而楚阳则忙着学生会的各种事情，有时还主持某些活动，或者参加一些演出和比赛。
夏尘学会了用耳朵恋爱，一旦听见楚阳的声音或消息，嘴角总是不自觉上扬，心儿又紧张又快乐，那是一种秘密的，无法言说的快乐。而楚阳，习惯了偶尔站在宿舍天台，吹着晚风，看夏尘远远从图书馆出来，沿着长长的林荫路，走过教学楼，走过食堂，走过男生宿舍，再走向女生宿舍，直至身影消失。
如果不是那次班级游戏，没人相信这样两个“天南地北”的人会有任何可能相互惦念。
那天，团支书主持日常主题活动结束后，时间还早，便有人提议玩个游戏。于是，“谁是密友”获得最高投票。这个游戏很简单，就是所有人围成一个圈，每个人按123随机编码，由团支书随机叫一个号码，被叫到这个人需要走到圈中心。接着所有人闭上眼睛，站在圈中的人就要走到她/他心中的密友前，当她/他说“Ok”时，所有人睁开眼睛。这时，站在中间的人要邀请她/他选中的人唱一首歌或跳一段舞，而被选的人需要配合完成表演。
游戏准备阶段，大家兴致勃勃，尤其是有几个女生，夏尘远远就听见她们一边笑，一边小声讨论着如果叫到她们中任何一个，一定要选择楚阳，这是多好的机会呀！
只有夏尘，依旧是站在最角落的地方，相比有机会选择楚阳，她更希望别叫到她。对于一切表演，她都是惶恐而又窘迫的。
然而，夏尘的愿望到底只实现了一半。整个游戏，的确没有叫到她的号码，可让她，也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被叫到号的楚阳，竟然选中了她！
一时间，班上所有人都在起哄，夹杂着某些嫉妒的声音，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夏尘。夏尘顿时涨红了脸，一向躲在角落里的她，突然成为人群焦点，她顿觉尴尬和窘迫。尽管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她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以请你一起唱首歌吗？”楚阳绅士地伸出手，而后凑到她耳边，温柔地小声说道，“别紧张，没关系，你可以不唱出声的。”
夏尘记不清她是怎样合唱完那首歌的。一定唱得很难听，表现一定很糟糕，要是我再大方一点就好了，那天晚上，她脑海里填满这样的想法，为自己的窘迫后悔不已。同时，她清晰记得那首歌歌名是《白月光》，她戴着耳机，一遍遍重复听着，直至熟睡。
而楚阳，站在天台上，抬头看着少见的星空，想着白天的场景，嘴角带着笑意。
五
那次游戏后，楚阳喜欢夏尘的流言传了一段时间，而后便戛然而止。说到底，没人会相信像楚阳那样活在镁光灯下的人，会真的喜欢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透明。况且，两人平时连话都没说一句！
就连当事人夏尘，也只觉得他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者好心帮助她融入班级罢了。她不敢想，更不敢奢望，楚阳会像她喜欢他一样，也喜欢她。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大三。楚阳当上了学生会会长，而夏尘也拿到了英语八级证书。
临近放暑假时，夏尘剪了头短发，买了件职业套装，跟着室友学习如何化妆。前几天，辅导员给她推荐了一家外企的翻译实习，待遇远超她的期望，这几天，她就正在为面试做准备。
面试那天是周五，吃过午饭，夏尘便回宿舍换上了那套职业正装，化了妆，准备下午三点的课一结束就赶过去面试。
下午刚到班级，同学们的目光便朝她看过来。大学三年来，这还是大家第一次看见她化妆后的样子，大方，优雅，美丽，与平时那个素朴的小透明判若两人。唯一相同的是，面对齐刷刷的目光，她依旧是无所适从。
好在，很快老师进来了，课也开始了。课上，夏尘满脑袋都在想面试的自我介绍，以及可能问到的问题。她想得出了神，完全没注意到左侧对面一双眼睛正盯着她，同样出了神。
直到老师点了一个同学的名字，她的思绪才回到课堂，目光偏转，正好对上那双盯着她看的眼睛。不是别人，正是楚阳。
夏尘既吃惊又紧张，那种目光，多像她在角落里偷偷注视他的目光！可是，他怎么可能喜欢自己？
她很想弄清楚为何他要那样盯着她看，可她并没有时间，因为老师很快点了她的名，并且课一结束，她就要匆匆赶去面试。
面试出乎意料地顺利，也许是辅导员特别推荐的原因，面试官只是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确认了时间，便让她放假直接去报道。
回来的路上，夏尘心情无比美好，她一边走，一边抬头望着澄红色的夕阳，脸上浮满笑意。忙碌的时光过去，现在，楚阳的目光又浮现在她脑海，她正细细思忖着那目光，却看见远处天台上一个身穿白衬衣的人，正看着她。那个人，她再熟悉不过，就是楚阳。
“难道，他真的也喜欢我？”夏尘怔了怔，疑惑地心想。待回过神来，那个身影早已不见了。
六
那晚，夏尘兴奋得难以入睡，心仪的工作通过面试，加上被喜欢的人悄悄关注，对她来说，简直是太幸福太美好的事！
她第一次来到顶楼，站在天台上。吹着晚风，看着万家灯火，想象着楚阳曾经也这样站在天台上，甚至目光远远地看着自己，她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不管楚阳对她的关注是出于喜欢，或是好奇，亦或是别的，都无所谓，因为仅仅是关注她，就足以令她心满意足了，她并不奢求更多。
那晚，楚阳同样辗转难眠。不是因为偷看被夏尘发现，而是过几天他就要去美国了，直至毕业答辩才返校。这意味着，也许整整一年，他都不会再见到夏尘。
楚阳不再出现在天台上，夏尘却继承了他的爱好。
此后许久，夏尘每天实习回来，远远地，总会抬头望向天台。闲暇时，也总是抽出时间站在天台上，目光远远望向校门口、林荫路以及男生宿舍。可是，心里期待的那个身影再没有出现。
直到两个月后，夏尘才听见楚阳去了美国的消息。那一刻，她的心空落落的，失望又酸楚。
唯一还能抱有希望的，恐怕只有他会在毕业前夕回校的传言。那时，我一定要鼓足勇气和他单独合个影，留个纪念，夏尘暗暗告诉自己。
然而，好不容易等来毕业前夕，等来楚阳即将回校的消息，夏尘却突然回了老家——她奶奶摔了一跤，几天来一直卧病不起，病情很严重。
夏尘请假回了家，带着奶奶从镇医院跑到县医院，再跑到市医院，最终奶奶被确诊为胃癌晚期。拿着报告单，夏尘泪流满面。奶奶为她操劳辛苦了一生，眼看她就要有能力带她去城里安享晚年了，却不料命运弄人，一夕之间，奶奶和她的生活重又跌入暗无边际的谷底。
她拿出打工积攒的所有积蓄，又问亲戚朋友借了钱，才勉强凑够奶奶的手术费。手术那天，正值学校举行毕业典礼。
楚阳目光扫视着人群，尽管早就听说了夏尘请假的事，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她能够在今天赶回来。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明天，他就又要飞去美国，很难说什么时候再回到这个城市。
他早已计划好，如果夏尘今天能赶回来，他会邀请她单独合影，也许，还会把那首写给她的诗念给她听，把荷包里早已为她挑好的项链送给她。
可惜，从天亮等到天黑，夏尘始终没有出现。
这一天，对夏尘来说，是最难熬的一天，她焦灼地守在病房，来回踱着步，不停地低声祈祷。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害怕过什么，唯独这次，她特别害怕失去奶奶，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所幸，手术虽然漫长，到底还算顺利。只是，本就瘦弱的奶奶，此时身上插满管子，渗着血，看得夏尘泪水再次止不住往下淌。
夜晚，奶奶在痛苦中半睡半醒，而夏尘一夜未眠。看着虚弱的奶奶，以及班级群中她被p上去的毕业合照，她倍感无助和酸楚。刚刚点燃的人生曙光，一夕之间熄灭，四周全是漆黑，她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她埋藏心底的卑微愿望，也终究是落了空。
夏尘和楚阳都没有想到，那次天台上远远地对视，竟是两人最后的分别。
夏尘本想在毕业典礼上好好道个别，最好留个合影纪念；而楚阳本计划将礼物送给夏尘，或许，也会放任冲动，表露心迹。可惜，两人终究是各留遗憾。
七
此后多年，夏尘带着奶奶，一边看病，一边工作。为了还债，也为了攒钱给奶奶化疗、吃药，她一天打两份工，有时还会接一点兼职，忙完工作，还要匆匆赶回家照顾奶奶。
二十出头的她，早早地活成了中年妇女的辛劳模样。
曾有人好心替她介绍对象，对方有钱又有责任，甚至愿意出钱出力照顾她奶奶，却被她一口回绝了。
一半是因为她不想拖累别人，一半是因为她始终放不下楚阳。
要是有机会再相遇，我一定要目光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即便不能说、不可能，也要让他一瞬间看清楚我所有的爱意！有时，夜深人静，她总是冲动地这样想。
只是，当真有幸重逢，她却终究没有做到。
那天早晨，秋雨绵绵，她撑着伞匆匆赶去医院。路过包子铺时，她买了一个馒头，一个豆浆，转身，目光被一抹白吸引，视线上移，正是那张魂牵梦绕的脸。
楚阳坐在黑色奔驰车里，穿一件白衬衣，头微微探出车窗，正在等红绿灯。
多年后再相见，他依旧活在光里，高贵优雅，而她呢，依旧挣扎在黑暗中，卑微狼狈。
想到这，她下意识将拎着馒头豆浆的手挪到身后，同时将围巾往上拉，几乎盖住整张脸，随即快步往相反的方向迈去。
有些人，只适合放在心尖上。很爱，但终究不可能，连最浅最淡的朋友都不可能。夏尘清醒地想，心却在滴血，痛苦而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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