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不是宿命论者,但是却始终坚信,人的生死其实早有定数,直到经历了她的死,我越发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更有甚者,有些人带着某种使命来这世上走一遭,完成后便悄然逝去。颇有一种“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之感,只是这生与死的交替,我们作为凡夫俗子,从来参不透,也便多了些无奈与惋惜。
写这篇文章,我们并不批判,在我们那个并不算闭塞的县城,家庭、学校甚至社会有多失职;也不去指责,年少无知的孩子为何如此荒唐;更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审判一个同样无知的少年,会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突然想起那个跟他有过短短三年夫妻情分的女孩。
只是不知为何,这个曾经睡在我隔壁的、四年来从未想起来的人却突然闯进我的梦里,于是我想把它写出来,多多少少留点念想吧。
她是我初中时候的室友,暂且叫她小Z吧。小Z长得比一般的初中生“魁梧一些”——高个子、有些胖,皮肤也有点黑。外表并不出众,性格却是极好的。家里有三个孩子。可能是因为是家中长女的原因,在那个30平方米却住了十几个学生的寝室里,她应对这种小型的群居生活,甚至比我这个从小在寄宿制学校读书、住集体寝室的孩子还要更加得心应手。天生的大姐姐体质,使得她在寝室很吃得开,我们每个人都蛮喜欢她,因为她从来不像我们,会因为今天谁值日被扣分、明天该谁打水了却没打,这种初中生的事红了眼。相反,她从不计较那些,总是笑嘻嘻的说,“哎呀、别争了,多大点事、我来扫吧。”是的,除了她睡觉的时候总是爱打呼噜这一件事,总体来讲,我们还是很喜欢这个大姐姐的。
读初中的时候,我并非不知道什么叫早恋。只是,从小生活在一个“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的家庭,无疑,学习可以说是我的唯一旋律,尽管我不否认我向来贪玩,逃课、欺负同学这种事情我干得太多了。可是十五六岁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那个牵牵手都害怕被老师逮到的年纪,同学怀孕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搞笑的是,这位同学就睡在我的隔壁,我们之间只有伸手就可以拿过她递过来的苹果的距离,我竟对这件事毫无察觉,真的,甚至连一丝丝的怀疑都不曾有过。后来跟我妈说起这件事,我妈还反驳我“瞎说啥呢,那怀孕月份那么大了,你一点看不出来?你傻吗?”我无力反驳。我能说什么呢,她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还是我太天真?
并不是所有的同学都没有怀疑,只是我对待那些谣言,永远只有三个字“不可能”。初三那年,小Z突然开始不参加早操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次都没参加过。我那个时候还经常调侃她,“本来就那么胖,还不跑跑,你想干嘛?”记忆中她永远都只是笑嘻嘻的说,“不愿跑,累死人了,我还是留在寝室打扫卫生吧。”结果真的被我说中了,她变得越发胖了,可是绝对没有像普通的孕妇一样那么显。可能天下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谣言随着他日渐丰满的身材也变的满天飞。
“你说小Z是不是怀孕了,你看她这学期来了从来没跑过步。”
“别瞎说,你当这是过家家呢?你当爸我当妈,捏个泥巴就是你儿子啦?”
“那你说她为啥从来不跑步,而且还越来越胖了?以前她也懒,可是也跑啊。”
“废话,你不跑你也胖。”
“那……”
“行了,甭跟我废话了,有那时间八卦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还不如想想上午比赛为什么又输了。”
不是没有人质疑,只是偏执如我,从来不愿意相信而已。
直到有一天,同寝室的女孩L将一张B超单子,偷偷递到我面前,并反复叮嘱我“千万别跟别人说,知道吗?”
我一脸懵逼的打开那张纸,说实话,小小年纪,我竟会觉得那张纸有千斤重。
“女方:Z/年龄20/畸形、下唇唇裂……”
我当时好像还哭了,现在想想,大概是吓得吧。
后来听说事情始于初二暑假,我们英语老师办的那个补习班。我所在的县城初中是个半走读半寄宿的学校,暑假的时候英语老师为了多赚点钱,同时少拿点房租,于是在县城下隶属的一个镇上(听说是她老家)的学校,办了一个补习班。因为正值暑假,那个学校的教室和宿舍都空出来。老师大概是跟学校那边有点私人关系吧,反正去上哪个补习班的同学,是没有住宿费这一说的。
这样说的话,倒是可以理解了。
初中,最无知却同时好奇心也最重,最叛逆却也最不知天高地厚,往往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什么责任、什么义务、什么学习成绩,在那个没人管、没人骂,一天只上两节课其余时间全部自由的补习班,统统都是浮云。
又听说,那个男生放假的时候经常去她家,白天Z爸妈工作不回来,回家后男生躲在床底下,等父母睡下了之后再出来……谣言的版本非常多,我虽然好奇,却总觉得这事情超过了我能接受的范围,从来不会主动问别人。
我常常想,悲剧是在那个时候就埋下了种子吗?
看到那张B超单的时候,也已经临近中考。身处河北省“教育大市”的衡水,我这枚“小学霸”,自然会把所有的重心放到考试上。所以,纵使震撼再大,但毕竟“与我无关”,而且事情的发展绝对不是我能够掌控的,索性不去管吧。
我原以为,等到中考结束了,她可能会偷偷地把孩子生下来(那个时候早就不能打掉了),交给男方家长养着,或者怎么样都好。可是事实往往比想象要精彩许多。
距离中考大概还有10天?或者多一些?但也绝对不超过15天。那天中午,我在教室看书,同寝室的小K跑进来,“姐,你快去看看,小Z她在洗手间,她好像,好像……”,她气喘吁吁地跑来,话都说不清楚。我想到了什么,立马放下书,往洗手间跑去。小Z蹲在地上,抬起头,“妍,快,让大军给他爸妈打电话,我快要……”生了。
我哪见过这阵仗,当时也是被吓懵了,“你自己行吗?坚持一下,小K马上就来陪你,我去男生宿舍找大军”
我顾不上看她一眼,用了吃奶得劲往男生宿舍跑,天知道,我那个时候真的怕,怕我慢一点,就有什么会发生。
我一脚踹开男生寝室的门,大喊一声,“王大军”。
大军父母来的时候,是叫了救护车来的。我看着Z被带走,全身麻木,走回教室的路上如同行尸走肉。
罢了,罢了。
如果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那便祝你好运吧。
我原以为,她会像很多辍学的少女一样,以后就在我们那个八线小县城,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可是事实又一次向我证明,它永远比你想象的精彩。
婷给我打电话那天,是一个有些压抑的下午。说它压抑,并不是说我有什么预见未来的能力,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而是,那天的天气的确坏的要死,闷闷的,身上也潮乎乎的很不舒服。我一向喜怒无常,天气很能影响我的脾气。
“你知道吗?小Z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哪了?去哪了?”
“我k,你特么傻啊,不在了,死了,去世了。”
“逗我呢?不好笑”
“我去你大爷的,我有毛病啊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
“……”
“车祸,当上身亡”
“孩子呢?”
“孩子送医院了,不过据说没什么大碍”
说来搞笑,上了高中之后,我们学校封闭式的管理加之高中可也的繁重,我根本无心也无力再跟那些“睡我上铺的兄弟”们联系,当然,也可能潜意识里,觉得大家以后的生活可能再无交集。
偏偏大学之前的那个暑假,初中的一些朋友来找我玩。大家都知道,我的性格像火,跟Z那样的人,相处起来没有压力,但是,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在读初中的三年期间,放假之后我都没有去她家找她玩过一次,可那次朋友来找我说去找她的时候,我竟然也没有反感。要知道,我们已经断了联系三年了。
她出事的那天,是我才上大一没多久。
谁又能说,那次的见面,不是冥冥之中我跟她的告别仪式呢。
后来听说,大军在Z去世后没多久就又娶了一个,听说大军跟后来这个老婆一直都没有孩子,听说他们找过好多医生,吃了好多药,但就是一直没有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种,“Z来这世上一遭,使命就是给王大军生个孩子”的宿命感。因为她的一生,实在太过短暂。像是背负着使命而来,完成之后便抽身而去。明明在我们那个家庭三代贫农很普遍的地方,她的家庭已经非常优越了:父亲在银行上班,母亲也有正经的工作。别想太多,一个小镇上的工作,绝不至于没时间管孩子。而她也幽默风趣,一点都没有那种,因为家庭影响留下阴影而叛逆出走的动机。可就是这样一个,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的人,偏生遭遇了这样的人生,除了宿命,何解?
有的人说,这女孩子太傻了,当时毅然决然选择打掉孩子,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会吗?我不知道。
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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