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童小画和李甄同时扭过头去，发现李大胜领着两个小弟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李大胜梳着一个前卫的飞机头，头发上抹着啫喱水，发丝根根向上翘起，他一脸坏笑地看看李甄，又看看童小画。
「可以啊你俩，为了比赛一直通宵练啊！都他妈不用睡觉的吗？」
李甄眼睛里闪着胆怯的神色，灰溜溜地绕过李大胜他们三人，跟童小画打了声招呼，便匆忙走出了网吧。
李大胜望着李甄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不满，
双手搭在童小画沙发上，弯着腰说道：「画哥，你怎么还跟这傻逼玩？」
「人家怎么傻了？」童小画没好气地说。
「穷鬼，土老帽，跟他玩真掉你的档次。」李大胜鄙夷的说，却不见童小画搭茬。过一会，李大胜感觉无趣，便转身带着俩小弟去其他地方开机器去了。
童小画知道李大胜的脾气秉性，倒也不生气。自己跑了一会儿计时赛，刚跑没一会儿，李甄又风风火火提着一兜早餐从外面跑了过来，他一口咬着包子，另一只手把塑料袋放在童小画电脑桌上。
「呶，画哥，我给你买了点早餐，你吃吧。」
「等一下，」童小画看着那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你不是没钱了吗？」
「刚好花完，现在真是一个子都没了，」李甄嘿嘿笑着，鼓着腮帮子焦急地说，「我走了啊画哥，上班要迟到了。」
不等童小画说什么，李甄就又急匆匆跑了出去。隔着透明的网吧玻璃门，童小画看到李甄骑着他那辆破旧的电瓶车，扎入了外面已经开始繁忙的人群堆里。
看着电脑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童小画心里很不是滋味。李甄都已经穷得一块钱没有了，他竟然还想着给我买早餐！虽然这份早餐不值几个钱，但那份温暖让童小画很感动。他拿起豆浆，插入吸管，放进嘴里慢慢吸着，那甜甜地味道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李甄时的情景。
那还是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童小画来网吧上网，突然听到网吧角落里一阵喧闹，并伴随着刺耳的叫骂声。而那骂人的，是童小画的一个朋友，叫李大胜。
李大胜性格乖张，爱争强好胜，童小画平时没少见他欺负别人。看来这次，李大胜又开始惹事了。童小画放下耳机正准备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头发染成红色的少年，身上全是脚印，狼狈地从网吧门口向外逃跑，李大胜大骂着追了出去。
等童小画也追出去的时候，红毛少年已经被李大胜还有另外两个少年挤到了角落里，垂着头站在那，一动也不敢动。李大胜伸手就在红毛脸上来了一个耳光。
「你倒是跑啊，再跑一个我看看！」李大胜说着，又朝他的肚子踹了一脚，那一脚的力道很大，让红发少年直接捂着肚子蹲了下去，一脸痛苦的神色。
「李大胜，怎么回事？」童小画挤过去站到俩人中间，对李大胜问道。
李大胜自顾自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他么的，刚才玩跑跑，这货一会儿撞我，一会儿撞我，在游戏里还骂我——没想到，他就在这个网吧，刚好被我逮住。」
「对不起，大胜哥，我不知道那个是你……」红毛蹲在地上眨巴着眼，抬头望着李大胜，眼泪都掉了下来。
「你他吗狂啊，继续狂啊！你不是跑的好吗？」李大胜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好了，你打也打了，就让他走吧。」童小画看那红毛鼻子流血了，脸上也红肿起来，一副可怜的模样，心里很是不忍。
「他敢！」李大胜突然冲红毛吼道，「给我跪下来，道歉!」
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人，但大多都是李大胜的朋友，在一旁替他助威，说出来一些：「快点跪下来喊爹，染一头红毛装逼啊，你跪不跪，卡丁车玩的挺溜啊你，」这样的话来。
红毛少年很胆怯，因为他大概也知道李大胜在附近的声望。
「啊呸。」李大胜冲红毛脸上狠狠吐了一泡口水。
那红毛少年举起袖子抹着脸，泪水从眼里流了出来，一瞬间，鼻涕眼泪鼻血混成一团，整张脸都不像人样了。
「大胜哥，我错了。」红毛少年哭着说道。
「他么得，我今天就看你不顺眼，」李大胜伸手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揪的站起来，「不是挺喜欢撞人吗？来撞我啊！不是喜欢跑第一吗？！」
红毛双腿开始发颤，他抬头望去周围的众人，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根本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去同情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一个人，抬脚踹了一下红毛的腿，黄毛一个踉跄，趴在地上，但随即，他又站起身。
李大胜又上前补一脚。
童小画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拽住李大胜的衣领将他扯了回来：「你欺负这么一个软弱的人，算什么好汉。」
李大胜有些讶异，把童小画拉到一边，悄悄问他：「画哥，你认识他？」
「不认识。」
「你管他干啥？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好不容易今天逮住他了。」
「我说了，不能打他。」
「好！好！好！」李大胜一边不服地点着头，一边又返回来，还想继续动手。但童小画有些恼怒了，两步奔到红毛和李大胜的中间，伸手就掐住了李大胜的脖子，说道：「你要是再打他，就是跟我过不去。」
童小画比李大胜高出半个头，从气势上，一下子就碾压了李大胜。后者鼓着腮帮子，恨恨地说：「画哥，你先松开我！」
「我告诉你李大胜，咱们朋友一场，图的是开心。但是你总这样无缘无故去欺负别人，我是真的看不惯。」童小画说着，松开了手。李大胜咳了两声，觉得在众多小弟跟前面子上挂不住，也对童小画说道：
「童小画，我真是看错你了！」
童小画身体站的笔直，盯着李大胜没有说话。
「好，好，你行！咱走着瞧！」李大胜愤愤地点着头，领着一帮人扭头回了网吧里。
童小画已经管不了去照顾李大胜的情绪了，直接奔到红毛身边，问他怎么样了，需不需要上医院。
红毛一句话也不想说，垂着头落魄前行。童小画追上他，想安慰他。
红毛流着泪，一直独自前行走了几十米远，才一屁股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好像把他压抑在心里十几年的痛苦全部哭完似的。
那一幕让童小画很难忘，因为十六岁的年龄，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就这样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像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这是积压了多大的委屈与仇恨啊。
而这个红毛，就是李甄。
童小画后来了解到——李甄七岁的时候，父亲车祸去世了，母亲改嫁，从那以后他便跟爷爷生活在一起。少年时期常常被人欺负，没有朋友，没有资本去维护自己的自尊——像这种故事简直太多了，特别是在校园内，一个少年往往比大人更残忍。
为此，童小画突发灵感，才开始创作他的长篇小说，起名叫《愤怒的小绵羊》。那是一篇关于校园霸凌的小说，讲述了一个本来很弱小的学生，受尽了校园暴力，到最后他奋力突起，经过自己的努力和智斗，一点点铲除了所有的校园黑社会。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吸引了一批又一批读者，那些读者群体也大多来自学生。
童小画认为，文学是情感的教育。它能让人产生同情心，怜悯心，体会各种人物的内心世界，看到各种角色的无法言说的苦楚。虽然创作这样一篇初中生打来打去的小说，或许没有太多文学价值，并且不会被社会所接受。但他认为，不良少年虽说是一种上不了台面去展示的故事，就像当下的非主流，杀马特——都是不被人们正眼看待的一些角落里的人。但它们却实实在在存在这个社会里。
文学创作来源于生活，既然这些人物与故事都是生活里的一部分，为什么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是一种悲痛的情感，在马路边的台阶上抱头痛哭的红毛又何尝不是一种悲痛的情感呢？
因此，童小画一直坚信自己创作的小说，好坏与否，对自己来说都是有意义的。因为那就是他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
此时早上八点多钟，外面的嘈杂声和太阳的光线传射进来，网吧里的气氛也渐渐活跃了起来。
童小画瞄了一眼李大胜的位置，他在玩跑跑卡丁车。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他。
他们俩已经一年多没有在一起玩了。
也罢。道不同者不相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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