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四)

日子在磕磕绊绊中滑至金光灿灿的八月，中秋节转眼间到了。大柳沟的人们和往年一样一边忙着秋收，一边准备着过节。秀兰离去后，春林老汉每日紧锁着如同荷包的眉头，经这节日气氛的渲染多少有些松弛。

相比较左邻右舍，春林家的生活现状是旁人没法比的，俩儿子有出息女儿孝顺，外人来看羡慕不已。尤其到了逢年过节，孩子们大兜小包一趟趟地拎进门儿，杜老汉收的好烟好酒不断，自是敞开了肚皮吃喝。村里小卖店没有的牌子货、走俏品，春林的橱柜里都有。就连那些世面上稀缺的零食他也不缺。眼羡的人背地里谝传，“你别看杜老汉家的老大拎回那么多好东西，保不准都是别人送的，这年头有权的哪个不贪?还用得着自己掏腰包花钱买吗?

“话是这个理儿也不糙，你们啊这就是羡慕嫉妒恨。但这也说明人家大林有能耐才有旁人送礼，你们土老帽一个想送礼的来，也得能想的着啊！”

说这话的是徐三爷，他坐在村中央石碾子旁边，磕巴着肿眼皮儿吧嗒着嘴里的土烟袋，不紧不慢地说。惹得一旁那些眼气的庄户人，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八月十五这天，春林老汉一早就起来收拾屋子清扫院子。活儿还没干利索，大儿子一家三口，二儿子带着自家的娃，还有女儿牡丹带着外孙就回门了。看着面前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礼品，杜老汉土灰色的脸面上低落的情绪，慢慢高涨起来。饭菜上了桌，不知哪个提起了秀兰婶子。但见大儿子大林衣冠楚楚身子挺直表情严肃地问，“爹，你与俺那秀兰婶子真有一腿?”春林一听这话嘴角抽搐老脸虽有些涨红，但随即一声长叹手里的碗筷跌落饭桌，情绪越发地低落。

“其实你想找个伴儿我们兄妹也不反对。毕竟您为我们辛苦了一辈子，我们又不常回，如果能有个伴儿相互照应最好不过了。你说呢老二。”

老大一看就是个当官的料，通情理识大体话说的中听。老二小林一听哥都表态了，红着脸急巴巴地说，只要爹愿意我和朱青也没意见。话刚落，小女儿牡丹腆着脸站了起来，“我不同意，我妈刚走你就要给我们找后娘，老邻居们会怎么看你!她李秀兰就是不要脸，都一把岁数了还勾三搭四……”

砰!

春林摔了手里的筷子，心里憋着一口气差点栽倒在地。老脸涨成猪肝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我的事儿你哥们都不能管，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不想呆就滚!”

牡丹眼圈泛红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扯起儿子转身出了大门，临走又撂下狠话，“我就是不同意你找，你要是找了那个不要脸的进门，就没我这个女儿。”一顿饭吃的寡淡无味人已散去，桌子上的几种小菜不受宠的守在盘子里发呆。春林感觉这个节日糟心极了，所有的不快一拥而入，一个人守着一桌子残羹剩菜，一袋接一袋抽起了闷烟。

过了八月节，秀兰家的大门依旧铁将军把门。春林老汉每次都是希望的去落魄的回，一张老脸冷得能拧出水来。他心里猫抓一样实在难受极了，就顶着三尺厚的老脸去了八里外的镇中学，他要去找小山问问，他母亲啥时候能回?

再见小山时，春林感觉自己的脸膛像被火烤红的驴蛋蛋，骚热得很。

“叔，你咋来了 。”小山礼貌地问。可春林老汉垂着半个秃瓢脑袋嘴张了半天，实在羞于出口。见他这样，小山只能先开口了。

“叔，你和我妈那事儿还是算了吧，外面人都传言我妈是看上了您的退休金。”小山话说的明白，春林老汉的脸却挂不住了。

“我和你妈我们小学就认识，要不是当年我娘嫌弃她家要几升麦子当聘礼，我们早就在一起了。孩子，你不会理解我们这代人的爱……情。”说出爱情俩字，春林似乎很不习惯，老脸又变成橘红色。

“如果你妈感觉有压力或者有别的想法，我尊重她的选择。”话毕，老汉卷起烟袋倒钩着手径自离去，晚霞虽为他的脊背涂上一层暖黄，却掩饰不住周身的孤单寂落。他像一株被人遗落的枯黄瘦长的马尾草，在夕阳的笼罩下独自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