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大路朝天

周信家的在门前倒着剩饭，一只狗儿就跑过来吃。

“哪里来的畜生，就来吃我家鸡子的食，打折了你的狗腿！”周信家的骂着就去抓捶衣打布的棒槌。

“周奶奶您吉祥！”一个化子拄着棍儿走了来:“这是我的老母狗，年岁大了发了昏。吃了奶奶家的珍馐，还望体谅则个。”

“我当是谁家狗子，原来是花三爷的。那不当事的，我家的鸡子尽挑食儿，这些剩饭也是不大吃的。”周信家的一脸笑:“我给您拿几张烙饼去，刚出锅！”

花三爷道声叨扰，看着周信家的进了门。不大会儿功夫，周信家的出来，端着一个笸箩，里面三张饼。

花三爷顺手拿了饼就卷来吃，一边点头:“要说这街上，还是周奶奶厨艺第一！”

周信家的嘴也拢不上了，从衣襟里摸出几个铜板，排在笸箩里:“这您拿着，买个零嘴儿吃！”

花三爷伸手取了:“阖家富贵呐！”便叫了狗子，吃饼拄着棍儿去了。

自打海战失了利，消息传入，京城一片哗然。虽则如此，可街上仍是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花三爷顺着街子溜达，见前边有家酒馆，就踱了进去。在案上排了三个大钱，要了碗酒和一碟子五香豆。刚呷了一口，就听见门外喧吵的很。

花三爷端着酒碗凑到门边，只见一群兵丁簇拥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死囚。背后的牌子三尺多高，上书:败将章定国。又一个画着红叉的圆圈内写一个威风凛凛的“殺”字。

一些个游手好闲的街头赖子就跟着大声吆喝:“是好汉的亮个响儿！”

这时酒馆老板双手捧了一碗酒，让那死囚饮了，那死囚便有了精神，扯开嗓子吼道:“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老子……”

“贼杀才！打了败仗还乱叫个什么，就死了！”领头的兵爷大声喝骂着，说着就要打。酒馆老板向那兵爷怀里塞了些散碎银子，这一帮人才呼呼喝喝的向菜市口涌了去。

花三爷重回到案前，嚼了一粒豆子，咯嘣咯嘣的鼓动着腮帮子。此刻东边厢一张桌上坐了两个人，正在高谈阔论，只听内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说:“不妙了啊不妙！听说日本国的兵就要从威海和天津卫两处登岸，向京城杀来了！”

另一个戴着瓜皮帽的只是摇头，慢吞吞却也老成持重的说:“安翁，莫慌！目下我们虽则落了败，老佛爷已派遣李中堂去和日本国谈判了。李中堂天纵之才，若威恩并施，还怕他日本国不从吗？”

安翁只是叹气:“魏公啊，话虽如此，只怕此番不好应付呐！可怜我北洋水师苦心经营数十载，不成想一战既遭覆灭！丧国之师不足言勇，败国之臣何敢施威啊！”

魏公强颜欢笑:“这个，安翁！国家大事我等不懂，还是等李中堂振奋国威的消息吧！”

花三爷吃完了酒，拄着棍子向门外踱去。沿着大路向德胜门走去，临到城门口时，只听得守城兵丁一面打锣，一面喊喝:“奉上谕！居民商铺各户，往来行商小贩，加收税银二钱！奉上谕！居民商铺各户……”

花三爷一边听着，一边拄着棍向城外走去，嘴里也哼唱着:“一袭破旧长衫，两个前心补丁。三条腿儿走路，四季街头过活。五谷丰登难饱，六畜兴旺喝汤。七荤也能使得，八素不嫌口寡。九旬仍在要饭，十足是个穷人……”

（丁酉年四月廿三日于北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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