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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并发症(9)

[情感]并发症(9)

作者: 北雫 | 来源:发表于2019-10-07 12:49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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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医务工作者能够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病患,就和想让孩童能够得到幼教雨露均沾的关爱一样,是种倍感无助的痛。就拿小护士来说,她会依据自己的脾气、性格,不自觉地与病患间建立起迥然不同的亲疏关系。同一时间,她可以容忍A的健忘,放任B的小灶,聆听C的故事,却唯独会对D百般苛责。在旧去新来的无数病患中,数不清的D出现又消失了,而我亦不能幸免。

    月光尚未趴上窗台,可本该在子夜到访的疼痛却提早到来,占据了我脆弱的身体。此时的我,额角一阵阵地发凉。跨骑上名曰“解脱”的良驹,却不曾想终点线前的它竟如此桀骜难驯。我披着棉衣萎靡不振地蜷坐在病床上,紧紧攥着空无一物的分药盒微微颤抖,埋头聚精会神地构思着一幕又一幕骤然的离别。

    “开这么大窗!”小护士不急不缓地推着车进来,“你要冻死谁啊?!”

    我褪下半边的棉衣,缓缓伸出胳膊,又将内衣袖子卷了起来:“冻死鬼……你怕么?”

    “吓死我了哟!”她拆开一支止疼针,针尖向上拔掉针帽,随后用手指对着针筒弹了弹,“就你?!”

    “放心……”我缩着脖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可不想再回来挨针了。”

    “瞎想些什么!……别抖!放松!”小护士用酒精棉球在我的牛痘处抹了抹,“日记写好了?!”

    应着清晰的刺痛,我奋力摇了一下头。

    “又要晚上写?!”她眼睛紧紧盯着针筒。

    我直起身,抿了抿嘴说:“草稿已经在心里了……誊一下就好。”

    “止疼针是让你派这用处的?!”小护士飞快地拔出针头,“自己按好!”

    “帮我把窗关了吧,好像是有点冷了。”

    “哐!”连关窗这样轻巧的小事,小护士也要用上全力。

    “赶紧睡觉!”小护士扭头瞪了我一眼,随即走到推车旁,一脚踢开刹车,一边低头做着记录,一边推着推车朝病房外走去,

    止疼针里的药剂名叫“屈从”。倘若夜里痛感愈发强烈,而手边的止疼药又恰巧吃完了的话,除了按铃喊来小护士,求她打上一针,我就真的无计可施了。然而,轮值夜班时竖着眉毛满眼血丝的小护士的那一针却和病痛一样提神。

    作为一位医务工作者,小护士具备几乎全部的优点,可唯独打针很疼这个小小的瑕疵,却可能令她今生都无缘南丁格尔奖。然而,同样的抱怨却从未出现在女孩儿的口中,难道她不觉得小护士下手特别狠吗?兴许痛感因人而异,但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反映了小护士对不同病人的喜恶吧。

    “二零某某年一月某日,晴,

          只要是碰到自然醒的日子,这一天就一定是晴天,最近就是这个样子。这种天很难醒,我还想再睡一觉的,可护士姐姐一下就把围帘给掀开了。她喊大家起床,我蒙着头不理她,她就打我屁股,还捏我腰,她知道我怕痒。

          刚刚,她还让我爸妈把我床头柜上的盆栽换成瘦长的花瓶,插上鲜花。然后我爸妈也就左一句花盆太占地方,右一句白花太不吉利地在我身边说个不停。但人家现在还没有开呢,况且花盆是有纪念意义的礼物。一会儿,我再把它端出去晒晒,阳光对它很重要,雨露也一样,但要是太阳雨就最好了,对吧?

    二零某某年一月某日,夜

          即使被深夜的疼痛折磨着,你也能写出像‘错综的枝桠筛去青鸟的啁啾鸣啭,只洒下一地斑驳月光’这样的句子。而再读自己在元气满满的清晨所写的日记简直空洞得可笑。我感觉自己就在离你最近最近的地方与你保持着听不见哭声的距离。

          明明牵着手,却不自觉地在心底滋生起终会被用力甩开的想法。发现手心里有些湿了,就害怕露怯而想要松开,却又担心不是自己的问题,而突然松手又会很伤人。究竟怎样才能表达满满的心意?我的掌心在不自信的漩涡里抽泣。

          我要把心事藏起来,可又该藏在哪里呢?哪里都不合适!哪里都像是一眼就能看见。所以,我只得向神明乞求,不要被发现,不要被讨厌,不要被笑话。接着,就都真的应验了!回来的路上,我没能听到一句安慰,但我的手却被紧紧地牵着,紧到就连沾湿掌心的泪水也感觉不到了。

          我的身上找不出优点,以前我一直担心自己不讨人喜欢。而当我见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我开始相信自己也惹人爱,也值得被人深深地,深深地喜欢。因为我也深深地,深深地喜欢着那个不善表达的“自己”。

          现在想来,“顺时针”才应该是最幸福的吧。

    读着女孩儿昨天的日记,就仿佛看见自己。看见曾经的“活泼率真”和如今的“沉重隐忍”所塑造出的一副顾影自怜的脸孔。而这大抵就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全部勇气了。

    疼痛感逐渐变弱了,针眼处的血也应该已经止住了。我取下酒精棉球,把它轻轻丢入垃圾袋,吃力地拉下袖子,并再次穿好棉衣。随后,我不紧不慢地将小护士给的药分门别类地放进手中的分药盒里。而双手分药的样子,熟练得令自己都莫名发出阵阵如鲠在喉的唏嘘。

    此刻,病房内的病友鼾声如雷,睡得正香;门外的护士叽叽喳喳,闲话家常;即使是床尾撩人的月光,我都不忍惊扰她的到访。手臂上的刺痛依旧清晰可辨,而内向的月光却好像不急着上前与我嘘寒问暖,仍旧用细腻的优雅濡湿雪白的床单。

    今夜的我,为变本加厉的病痛所摧垮。又借着止疼针苟活了一日。而昨夜的我还不至于如此,这该死的日渐强大的病魔!

    昨夜,我始终没有按铃将小护士喊来。我铆足劲撑起身子,紧蹙着眉头翻身下床,弓着背穿上臃肿的加长羽绒服,耷拉着脑袋戴上松松垮垮的毛线帽。口袋里只有露指毛线手套、分药盒、笔以及日记本,就朝着病房外颤颤巍巍地走去。不自觉地“闷哼”已不过瘾,必须找到可以供我“歇斯底里”的地方。

    漫无目的的逡巡带动起疼痛,使之紧随着脚步的节拍在我的周身横冲直撞。突然,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女孩儿的病房门外。我弯腰倚靠着白墙,扭头望着墙上的床号与姓名。过去,“愤怒”未曾使我丧心病狂,而现在,“疼痛”却令我失去理智。我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的,又想要做些什么?

    “是你吗……?”正当我意识到自己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错误的地点,而即将转身离开时,却忽听得女孩儿在病房内向门外的我搭话,“等一下。”

    闻声,我稍稍站直了身子,用手肘抵住墙。

    不多会儿,女孩儿穿戴齐整来到我跟前。

    “正想和你道晚安,你就来了……”她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日记本,又抬头看了看我的脸,“……走走吧。”

    “马上熄灯了,你们又要干嘛?”小护士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的走廊里冒了出来。

    “唉嘿嘿嘿嘿。”女孩儿靠近我,躲在我身体的投影里尴尬地笑了笑。

    “都不舒服着还逞能!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我转过身,躲闪着小护士瞪得滚圆的责问的眼睛,频频望向她洁白温柔的鞋尖。

    女孩儿也默不作声,她不动声色地牵住了我的手,将身体紧紧地贴住我的后背,就像是背阴处拼死扒在花坛残砖上的嫩绿苔藓一样。

    小护士瞥了一眼女孩儿和我牵在一起的手,旋即皱了皱眉,片刻的沉默后,她眯起眼睛看了看在我身后低着头的女孩儿,又看了看尴尬地眨着眼睛的我,转身准备离开:“看好时间!不要太过分!”

    目送小护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茶水间的门后,女孩儿同我这才打破沉默。

    “走吧。”

    “嗯。”

    转过走廊,搭乘电梯,穿过大堂,直到走出医院的后门,女孩儿始终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脚下的路面。而我这一路也走得不甚自然,手臂不听使唤地一动不动,应和着遍身的疼痛令自己仿佛是在冰面蹒跚的企鹅似的跌跌撞撞。

    我的“表演”太过业余。平铺直叙的人生仿佛如镜的池塘,偶尔浮起一串气泡,便难掩塘底的秘密。然而,正是如此笨拙的我,前一刻还在倔强地配合着演出了“迟钝”的戏码,后一刻却又尴尬地佯装起窘迫的“后知后觉”来了。就在衣物堆起的黑黢黢的影子中,无人打搅的两只手静悄悄地扣握在一起。

    “顺时针?还是逆时针?”站在医院后门外,我打破沉默问道。

    “哪边更好呢?”女孩儿向我提问。

    我抬眼朝左右两边扫视:“如果是顺时针,那我们会先见到汽车站,接着是医院正门,然后经过美食街绕回来;逆时针的话正相反。”

    “美食街有点馋人……”

    “明智。”我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身体向右扭动,“那就顺时针吧。”

    女孩儿也向右跨出一小步:“嗯。”

    走着走着,我发现女孩儿的手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力量,我尝试着打开话题:“汽车站在这个时间停着的车比候车的人还要多……”

    “是么……”

    我强忍着疼继续说道:“因为人少,大半的灯都会熄掉,所以会比较昏暗。”

    女孩儿挣扎着,她的手正微微颤抖:“这样啊……”

    “不介意我们在这里停一下吧?”说着我转身朝2根机动车道外的汽车站望去。

    女孩儿晃了晃神,但也随即转过身。

    一辆巴士停靠在站点上。车熄着火,纹丝不动,车窗内是一片黑暗,安静得像一座铸铁的小丘,丝毫看不到记忆中那在道路上颠簸着的样子。候车队列只有四五个人,各管各做着自己的事,但偶尔也都会抬头一言不发地观望一下巴士,然后像是获取了巨大的信心似的,复归平静地继续等待着。

    司机打开门轻盈地跃上了巴士。随着一串像是埋怨时的咕哝似的引擎打火声,平静的人们默默地整顿行囊,接着静静地逐一登车。

    不一会儿,这乘巴士就这样默默地驶离了,载着一车同样默不作声的同路人,消失在了远方灯火通明的高架桥下。

    “接着走吧……”我用力地握住了女孩儿的手,“我们也是有下一站的。”

    女孩儿的身体震了一下,她一下子转过头来,欲言又止地睁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她仿佛是在主导着一场比赛,凭着一股蛮劲加快着步伐,几次将疼得只剩半条命的我撞出半步又把我拉回,而我活像是一个上了头的醉汉。

    有人同我说“疼了你就喊,喊出来就好了!”最近,这句话时常在我耳畔萦绕,熟悉得宛如可以条件反射出夏蝉与闹,冬雪和白一样。不过,我却对它的效果心存怀疑,毋宁说是全盘否定。

    “都这时候了,就做你想做的吧!”忘了是谁又和我说过这样的话,或许,所有人都曾给予我相同的建议。记忆中一张张能说会道的嘴里,如今没有了以往细水长流的矜持,却尽是末日狂欢般的怂恿。所有人都兴冲冲地在为枯萎的花浇灌着冒泡的沸水,又在腾起的缭绕烟雾中享受着成为“超度者”的满足。但且听之,却是做不到。

    如今,每当我因拒绝止疼针而忍受巨痛,咬牙蜷缩在不知哪个洁净的角落里时,唯有女孩儿能够理解我这无言灵魂一心想要活下去的坚毅。烈火虽暖,却会焚尽芽苗;阳光不热,却能助苗生长。求生如是,爱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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