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市里的梦境总是杂乱紧张,我总是糊弄自己,看着梦境差不多绚丽就够了。
但有时,我也会去到一个个温馨的小房间的窗口,找寻小女孩们粉嫩柔软的梦。
虽然总是感到有些愧疚,但我还是会小心翼翼把梦取走,赶到城市寂静的一隅,轻轻地让这团雾霭一般的梦境笼罩着她。
小女孩叫秀,我不知道她全名叫什么,我只听她奶奶总是秀,秀地叫她。秀大概十一二岁,和奶奶相依为命,拾荒为生,住在一个破败的棚子里。秀长得并不好看,脸上是一块块的晒斑,一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善恶没有灵气。
秀像是一张印满字,却又干干净净的纸。她拾荒,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每天有做不完的事,可每一件事,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去做。
我想帮她们做些什么,可我不知道我究竟能做什么。
2
于是这几个月来,我总是寻找一些小小的甜蜜梦境来给她,有时我也会进去看看。
我想她会喜欢,梦里的蛋糕洋娃娃,或是漂亮的裙子和游乐园,还有许多一起玩耍的小朋友。
渐渐地,她变得有生气,也会有小小的可爱的梦境,像是生命有了憧憬的样子。
可是这几天我带着早已准备好的梦去看她,却总也碰不到她睡觉。
每次,她都用手拿着细细的草茎,不知道在编织着什么,草茎总是有刺,偶尔扎在手指上,她就对着路边昏黄的路灯挑出来,再继续编。
今天我想等她一会,看她会不会打个盹,然后把梦给她,我看过这个梦境,那个小女孩也有一个奶奶,梦境里她们在一片草地的长椅上,长椅后有一颗大树,阳光金灿灿地穿过树叶缝隙照下来,她们就一直笑着一直笑着,风吹过来,吹乱了小女孩毛茸茸的头发,奶奶就用发夹帮她把头发别在耳后,然后她们就一直笑啊笑啊,笑得树也摇起来草也摇起来,她们还是一直开心地笑着,好像时间永远也不会完一样。
秀一定会喜欢这个梦境的,我想。
掠过半个城市,穿过脉络般的街道,来到她身旁。
秀像是累极了,手上还攥着编织用的草茎,头却靠在棚柱上睡着了,她身边升腾起灰色的雾霭,渐渐越滚越浓。
我连忙手一挥,将噩梦收起,把美梦笼到她身上。
她皱拢的眉头慢慢消散,但眼睛红肿,像是哭过的样子。
我想去梦境里问问她,于是将手中的噩梦随手丢给了旁边的流浪猫。
3
小女孩变成了秀,而那个陌生的老奶奶也变成了秀的奶奶,她们在长椅上依偎着,浅浅地笑着。
我忽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于是远远地在草地上坐下看着她们,阳光和风都是那么和煦,真希望她们永远这样简单地开心,不必受人世间的苦。
秀却抬起头,看向我所在的方向,她应该是看不到我的,于是我转过头看四周——只有纤软的草。
我奇怪地回过头,秀已经在我面前坐下。
她问我:“你是谁?”
她是真的能看见我。我呆愣。
“我是顾浙。”
“顾浙?你好,你是我的好朋友吗?”
“是的,我是你的好朋友。”
秀笑了起来,眼睛嘴巴弯弯地:“谢谢你。”
“秀,你白天在编什么?”
秀毫不诧异我知道她名字:“编小球卖钱啊,奶奶身体不好,我想给她买鸡腿吃。”
我心里一抽,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她冲我一笑,指着长椅上和蔼笑着的奶奶说:“但现在奶奶好了,我们很开心很开心。”
我不禁也笑出来,她很喜欢这个梦。
4
我们相视,扑哧又笑出来,笑得躺在地上,不说话只是开心地笑着,奶奶看着我们,慈祥的脸上皱纹都笑开了。
阳光那么那么温暖,草又那么那么柔软,奶奶如此和蔼可亲,秀就像妹妹一样,我躺在地上不想起来,不想离开。
过了好久好久,像暖洋洋的我像要融化在梦境里那么久,秀把我从草地里拉起来,给我一个她编织的小球:“给你,我不走了。”
她没头没脑地说。梦里就是这样,总是不知所谓,我没有深究。
我想我也该回去了,我接过小球,揉揉她的头:“哥哥走了,秀再见。”
秀忽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跟我挥手:“哥哥?哈哈……哥哥!哥哥再见!”
“秀再见。”
5
我寻着哀牙出了梦境,看看空无一物的手,想起秀的笑脸。明天,明天就过来吧,给她带一袋子大大的鸡腿,换她一个亲手做的草编小球。
秀仍旧倚着棚柱,嘴角扬起,睫毛抖动着。
梦境流淌着绚烂的颜色,朦朦的光充满了整个棚子。
毫无预兆,梦突然消失。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哪怕是惊醒,梦的消失也总是有个渐没的过程。
不明就里,我看了看依旧熟睡的秀,准备离去。
一眼瞟到一旁的流浪猫依旧沉浸在秀的噩梦里,似乎被噩梦吓地颤了颤忽然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又缩着身子睡了过去。
6
《12岁小女孩梦中猝死,每天工作14小时》
我百无聊赖浏览社会新闻,这个标题下,却分明写着“祖孙两人没有经济来源,拾荒为生,住在破旧的窝棚……”“
据附近拾荒者描述,奶奶两天前意外跌倒路边死亡,据推测有可能是突发性脑溢血……”“小女孩为改善生活每天做手工活14小时以上,于昨日梦中猝死……”
我看得手脚冰凉,那张图上的铁棚我再熟悉不过。
忽然想起秀说的那句话:“我不走了。”
那双眼睛,像是想说的太多,好奇太多,最后却觉得什么都不必问,什么都不必说。原来她已经不必知道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