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过一栋外面种着一小簇月季的房子。那个房子里面住着的人是谁?我问妹妹。
是一个很老的背部弯曲得厉害的老妇人,妹妹说道,她单独住在那栋房子里面,只有在孩子们放学的时候在门口坐上一会儿,一边拿着一条从院子里伸出的水管浇那丛长得茂盛的月季。我们不是放学后总能看见她那样坐着吗?刚刚吃完晚饭,但是没来得及消化。她又因为背部弯曲得厉害,不能像村子里面的其他人那样到处散步。人们都是那样散步的,不是吗?他们吃饱晚饭,挺着大肚子,男人们手里面夹着香烟和啤酒,女人们抱着婴儿和纸牌,男人们将村子里所有的马路边上都扔满烟屁股和啤酒瓶,节俭的老头跟在他们后头,把喝光了的啤酒瓶装进蛇皮袋。他们不要烟屁股。
女人们抱着婴儿打纸牌。她们不打麻将,那意味着要坐在一张固定的桌子周围。她们也和男人们一样,抱着婴儿在村子里所有的土路、沥青马路上散步,她们为了婴儿们的健康,尽量远离正在吸烟的男人。她们没有啤酒,因为家里面没有多余的钱既供丈夫也供妻子喝啤酒,妻子们由于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工作了整整一天,她们也希望有些解闷的、最好是不花钱的玩意儿。妻子们凑在一起玩纸牌。她们一边散步,一边抱着婴儿,一边打纸牌。她们打纸牌打得很慢,因为婴儿们时而哭闹,还由于在孩子们不哭闹的时候,她们并不总专注打纸牌,经常会聊工资、村里面的八卦,这也使她们得到很大乐趣。
散步的钟点常常在六点钟左右开始。村子里面的小学在下午五点半放学,孩子们回到家里以后已经开饭了,大人们五点从工厂里下班。人们常常散步到九点钟,天气好的话常常到夜里十点。村子里有一家主要供应冰啤酒的小商店,他们主要卖香烟、啤酒、糖果和瓜子。我和妹妹很羡慕常常从父母那儿拿到零花钱买糖果的小孩子。但我们曾亲眼目睹过一个可怜的手里攥满了糖果的小男孩被另外两个孩子抢走了刚刚买来的糖果,他只好躺在地上大哭一阵,脸上被灰尘和泪水弄得脏兮兮的。即使这样,附近的大人们也没有跑过来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经常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已经见怪不怪,也许还因为他们已经成为大人不愿意伸手干涉小孩子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也许是由于他们上了一天班很累了只想好好喝会儿啤酒、打上一会儿纸牌,不愿意管其他的烦心事儿。那两个孩子很快就跑远了,留下那个可怜的孩子躺在地上痛哭。
但他一会儿就不哭了,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和妹妹问他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对刚才那两个孩子反击,如果他想这样做,我和妹妹可以帮他,条件是下一次(很可能就是明天,我和妹妹总是看到他手里面拿着一些糖果)他买糖果吃的时候分我和妹妹一些。他看着我们笑了笑,说道,以你们的力气怎么能够打得过那两个孩子呢,他们力量大得多啊。他掉头走了,嘴里还嘟哝了一句什么,但我和妹妹没有听清。
后来呢,后来你还记得那个男孩儿吗?每次当我的回忆断了,我都求助于妹妹。
后来我们没怎么在散步时候见过他,妹妹说,不过我常常在学校里注意他。他在学校里也不幸运,常常遭到同学们的欺负。我知道这一点,因为他鼻子下面常常挂着一道绿色的鼻涕,因为这一点班里面的男同学常常取笑他,在他的作业本上乱写乱画,偷偷吃掉他母亲为他准备的香蕉、苹果。他常常为这一点向老师告状,这我知道,因为我成为数学老师的课代表以后,常常在老师们的办公室里听到他向老师哭诉那帮孩子的恶作剧。但即使是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特别是在有了我们老师做了榜样之后,他很担心贸然地惩处那么多孩子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这无疑会导致孩子的家长们的疯狂。
他没有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吗?我问道。
我想,他告诉过他们,妹妹说道。但即使这样,也没有什么用。他的同学们对这种恶性已经形成习惯,或者说,他的那个班级已经产生了这样一种氛围,针对他、嘲笑他的氛围,所有人都被这种氛围裹挟了,所有人都认为这种事情是合理、正常的。如果他想改变他们,无异于痴心妄想。只能换个别的班级上学,或者是继续默默忍受。
后来呢?
后来他没有继续在这儿上学了。也许他父母本来打算是让他休学一年或者两年,但这样过了一年或者两年之后,他父母发现自己的孩子完全掌握了小学的知识,即使拿给他一份六年级的试卷他也能答出很好的分数。当他到了上中学的年龄,父母就把他送进了市里最好的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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