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外公去世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但我没有梦见过他。
外公走的时候我在跟前,他安静的走,我安静的看着他走,只是红了眼眶,没有出声。我的良知,我读过的小说、看过的电影以及所有我从小到大受过的教育都告诉我,此刻应该有巨大的悲伤,但是我并没有流泪,也没有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天生就是冷酷无情。可是我也有过激烈的感情,有时候看电影也会被某些离别场面感动到鼻子发酸甚至哭出声来一度哽咽。后来我想明白了,生老病死,人生规律,这只是一场顺其自然的分别。对他而言,88岁的年龄,身体愈来愈差到生活不能自理必须依靠子女照顾,以及慢慢变的糊涂到小孩子气甚至无理取闹不可理喻,都让他曾经强大的自尊不允许他再继续下去这种生活方式。而对我们来说,他接而复始的卧床不起神志不清,也给了我们太多的惊乍,让他的子女们心神俱疲。双方对此都有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所以这场分别于他而言是解脱,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
但是我记得他与我之间所有的故事。上小学的时候每个星期五下午,他都会在学校外边等我放学骑自行车接我下去。他的柜子里的铁盒里永远都有好吃的,等我和表弟去的时候拿出来。他看见我们时永远都是喜悦和宠溺的眼神。初中时上晚自习骑自行车回家路有点远,我也跟他住过一段时间。每天早上5点起来给我做早饭,一个鸡蛋,两个馒头,一碗粥或者烫一包奶。后来我不住下边了他也跟我妈抱怨过为什么我不住他那儿了,是不是我嫌他太严了。
再后来他就开始老了。高中的时候住校,一两个月才能回去看他一次。每次见面他总是很惊喜,忙不迭的问我最近学习怎样,忙不迭的拿他专门给我留的吃的,几根香蕉,几个苹果,或是几个饼干:“你赶紧吃,再不回来就让虎子吃完了。”上了大学回去看他的时候更少了,而他变得更老了,也更慢了,慢吞吞的走路,慢吞吞的做饭,慢吞吞的说话。不变的还是那个铁盒,那些吃的,以及那个惊喜的眼神。
毕业了工作签去新疆他是支持的,也许是想起了他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他对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时候眼神里是有鼓励的。临走的前一天我矫情的想到此一别故乡,几年不能归,跑下去跟他道别的时候问了他:我明天就走了,可能几年回不来,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没有?他默默的抽完了一锅子烟,然后郑重其事的告诉我:吃亏是福!这也许是他一生处世的经验,最后归于四个字交给了我,然后心满意足的让我出去。工作两年后第一次过年回家,见他的时候给他了一个红包,他满心欢喜的连道好好好。我理解他的喜悦,看到自小操心的孙子辈开始有能力独自生活闯荡社会,这对他来说应该是极大的欣慰。
再往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耳朵也渐渐听不清楚。每次他打电话过来第一句都是问:你吃饭了没有?我说吃过了,他说啊?你说啥我听不见。我大声喊吃过了,他说哦,那你赶紧去吃饭吧,不说了,再见再见。然后挂掉电话。他慢慢的听不见这个世界,我想他的内心一定是非常空虚和孤独的。所以他开始每天轮番的给他的子女儿孙们打电话,而他也永远听不清他们吃了还是没吃。他的脾气也变得小孩子气,跟他的子女闹情绪,需要人哄着。有次给他买了药回来,他从兜里摸出20块钱坚持要给我,而且异常严肃的告诉我如果我不要他的钱他心里会很难过,听得我好笑又觉心酸,他强大独立了一辈子,到最软弱的时候还是想找到某个机会来证明自己是抗拒这种被人照顾却又无能为力的生活。
从小到大,我感受过他的宠溺,看见过他的严厉和训斥,记得我与他关于压岁钱的秘密,记着我和他之间的每一个故事,我的成长之路就这么伴着他慢慢衰老一直到离我们而去。
是的,我没有梦见过他,但我有时候抑制不住的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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