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腊月的某个阴雨天,七十八岁的他,神态自若地走上法庭,跟自己同居的恋人争夺孩子抚养权,法庭上,他说自己最爱的就是这个女儿,说自己千辛万苦才有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说着,目光转向一个小女孩。
庭上的小女孩儿今年8岁,脸色泛黄,扎着马尾,明眸皓齿,一会儿望着妈妈,一会儿瞥着爸爸。脸上的无奈依稀可见,不哭不闹,一个被两个大人或者一群人自私地带到世上的无辜小女孩儿。
法官没把孩子的抚养权给他。他年事已高且无足够积蓄。明显没有抚养能力。
他叹气,落泪,默然离去。
收拾行李,回老家,把原本帮忙看家的堂侄子赶走。
到处跟人吹牛皮,说教,花光积蓄请客。请年轻时看不起他的人。
“符莫村那个老杨,有一次我叫他帮忙,帮我到镇上买1斤黄连,结果他倒好,宁愿帮妦忝村的老麦买5斤苦瓜都不愿意帮我忙,哈哈,不就是他怕我给不起黄连的钱吗?这种人没什么用,前两年生病了还不是找到我,他那种病谁肯帮他治?“
那些人原本也无聊,正好有人陪他们闲度时光。反正桌上鸡鸭鱼肉酒样样齐全。
他说自己的儿子做得有多么不对,连儿媳妇都欺负他。
“我儿媳妇?她经常把挣到的钱寄去给她爸,从来不知道孝敬公公。我跟儿子谈点事情,她还敢插嘴!”
他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睡不着,做梦,说梦话。窗外狗吠、窗外满是墓地。
“我二十六岁那年,那个女人竟然跟别的男人跑了,跑了,我辛辛苦苦才把那个女人找回来,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贱女人,我不会跟小芬……”
五十年多前被他家暴,原配受不了,于是善良优柔且为他生育五个儿女的原配在父兄的“教唆”下逃回娘家,再嫁。他追,抓,绑,把原配“请”回家中,自己出去闯荡。
将近六十岁当“流动地摊”医生的他,爱上了一个二十多岁生病的小芬,小芬是他小儿子的媳妇的妹妹的丈夫的妹妹,在舆论可压死人的农村,他冒着重婚的危险与小芬同居。生下一女。
逢年过节他回家看原配,原配已患轻度抑郁,不爱言语,他喝醉酒,辱骂原配,
“对着我父亲的遗像,你跟我说,当年是不是你的错?你这下流的贱女人,我父亲哪里有那么坏,都是你,一定是因为你!”说完,用力把原配的胳膊捏成了红色,原配怒目而瞪,阻止不了他不停的辱骂。
后来听说他疯了。
元宵节过后,他爬上400米的后山,望着山另外一边的风光,迈出一脚,滚到了山的那一边。
那是她曾经想过属于自己的结局,他替她完成了。
他的一生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父辈的严厉教育令独生子的他惶恐不安,他又继续重复着父辈遗留的悲剧人生,死后,她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他,心情平静得让她觉得自己飘在了半空之中,只是疑惑。
毕竟,从前她恨他。他告诫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她从小钦佩他的口才,村里人不知道她爸,可知道她爷爷。在她认为他是一位英雄般的爷爷。英雄般的爷爷恨那个把她养大的女人。
死了,她也不是原谅,只是她终究不敢恨他。“多点看书,别学你爸爸,你不可以偏袒任何一个人,你应该知书达理,嗯,可以了,你今年实习对不对,我觉得你肯定可以的,比其他人都厉害,你上的可是名校,起初我还不知道那间学校,嗯,你一定是最厉害的……”
她想起很久以前跟他的谈话,想起小时候她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他的自行车载着她,走完了她一整个童年,清脆的车铃声,响彻了她一整个童年。
如张爱玲在《小团圆》里所写:“她爱他们,他们不干涉她,只静静的躺在她血液里,在她死的时候再死一次。”他们在世时,应当爱她护她,不是处处掂量着她是否有出息。
可人都死了,死了,生命结束了,一个没有把自己的生命活出质量的人,以一种不光彩的形式告别了这个令他不放心的尘世,给她留下永恒的无人解答的疑惑。
话,还是别说太多,怕只怕自己最后也成疯子,说着惊世骇俗的话,别人无法应答,自己只能乐呵呵地笑自己傻。
罢。
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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