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三九:向哪里看齐
来书云:“道之大端易于明白,所谓‘良知良能,愚夫愚妇可与及者’。至于节目时变之详,毫厘千里之谬,必待学而后知。今语孝于温凊定省,孰不知之?至于舜之不告而娶,武之不葬而兴师,养志、养口,小杖、大杖,割股、庐墓等事,处常处变、过与不及之间,必须讨论是非,以为制事之本。然后心体无蔽,临事无失。”
“道之大端易于明白”,此语诚然。顾后之学者,忽其易于明白者而弗由,而求其难于明白者以为学,此其所以“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也。孟子云:“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由耳。”良知良能,愚夫愚妇与圣人同。但惟圣人能致其良知,而愚夫愚妇不能致,此圣愚之所由分也。“节目时变”,圣人夫岂不知?但不专以此为学。而其所谓学者,正惟致其真知,以精审此心之天理,而与后世之学不同耳。吾子未暇真知之致,而汲汲焉顾是之忧,此正求其难于明白者以为学之蔽也。夫良知之于节目时变,犹规矩尺度之于方圆长短也。节目时变之不可预定,犹方圆长短之不可胜穷也。故规矩诚立,则不可欺以方圆,而天下之方圆不可胜用矣;尺度诚陈,则不可欺以长短,而天下之长短不可胜用矣;良知诚致,则不可欺以节目时变,而天下之节目时变不可胜应矣。毫厘千里之谬,不于吾心真知一念之微而察之,亦将何所用其学乎?是不以规矩而欲定天下之方圆,不以尺哽而欲尽天下之长短。吾见其乖张谬戾,日劳而无成也已。
吾子谓“语孝于温凊定省,孰不知之”,然而能致其知者鲜矣。若谓粗知温凊定省之仪节,而遂谓之能致其知,则凡知君之当仁者,皆可谓之能致其仁之知;知臣之当忠者,皆可谓之能致其忠之知,则天下孰非致知者邪?以是而言可以知,“致知”之必在于行,而不行之不可以为“致知”也,明矣。知行合一之体,不益较然矣乎?夫舜之不告而娶,岂舜之前已有不告而娶者为之准则,故舜得以考之何典、问诸何人而为此邪?抑亦求诸其心一念之良知,权轻重之宜,不得已而为此邪?武之不葬而兴师,岂武之前已有不葬而兴师者为之准则,故武得以考之何典、问诸何人,而为此邪?抑亦求诸其心一念之良知,权轻重之宜,不得已而为此邪?使舜之心而非诚于为无后,武之心而非诚于为救民,则其不告而娶与不葬而兴师,乃不孝不忠之大者。而后之人不务致其良知,以精察义理于此心感应酬酢之间,顾欲悬空讨论此等变常之事,执之以为制事之本,以求临事之无失,其亦远矣。其余数端,皆可类推,则古人致知之学从可知矣。
体育队列口令中关于“看齐”大体有以下两种:一是“以某一队为基准,向中看齐”;二是左右对标后的“向前看”。概括来讲,一个是要队列中的队员找到横向参照,对标看齐;另一个是要队员找到纵向上的参照,对标看齐的。
王阳明将为学的目的直接指向“学为圣贤”,同样面临一个“看齐”的问题。在王阳明的口令系统中,到底要学者向哪里看齐呢?
你来信写道:“圣道大的方面的要旨很容易明白,正如您说的‘‘良知良能’,即使愚夫愚妇也能弄得明白。至于特定情境中的具体细目以及随时机而作出的恰当应变,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必须学习后才能真正明白。今天谈及孝就是要切合实际实行温、凊、定、省这些细目,这些谁不明白?至于舜不请示父母就娶妻,武王还没有安葬好文王便兴师伐纣,曾子养志而曾元养口,小杖承受而大杖逃开,割股疗亲、为亲人守墓三年等事情,在正常与非常、过之与不及之间的明白洞察,必须讨论个是非曲直,以作为处事的准则。然后人的心体才能不被遮蔽,遇事才能没有过失。”
“圣道大的方面的要旨很容易明白”,这句话是对的。只是看后世的学者,总是忽略那些简单明白的道理不去实行,却把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作为学问,这正是孟子所说的“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道近在眼前却到很远的地方去寻求,事明白易行却按繁复困难的办法去解决。孟子讲过:“圣道若大路然,岂难如哉?人病不由耳”——圣道像大路一样,难道很难实行吗?人们的毛病在于不去实行罢了。就“良知良能”言,愚夫愚妇和圣人是同样具备的。但是只有圣人能够致心中之良知,而愚夫愚妇不肯、不能,这就是二者的区别所在。“节目时变”——特定情境中的具体细目以及随时机而作出的恰当应变,圣人对此难道会不知道?只是不一味地在这上面做文章罢了。圣人所讲的学问,只是精微体察存养心中的天理以致自心之良知,这与后世所讲的学问不同。你无暇去致自心之良知,而念念不忘于这些末节,这正是错把匪夷所思的东西取代简单明白的道理作为学问的弊病。良知对于“节目时变”,就像规矩尺度对于方圆长短一样。具体细节随时而变不能够事先预知,就像方圆长短的变化是无穷无尽的一样。因此规矩尺度一旦确立,方圆长短也就十分明确了,那么度量天下的方圆长短也就不在话下了。自心之良知诚确已致的话,“节目时变”也就十分明确了,那么对于随时而变的具体细节的恰当应对也就不在话下了。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在我们心中良知的细微处进行认真体察,那么所学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这是不使用规矩尺度却想去确定天下的方圆长短。在我看来实属狂妄荒谬,只会终日辛劳而终无所获而已。
你所谓的“语孝于温凊定省,孰不知之?”然而能真正实践内心所知的人却少之又少。如果说粗略明白温凊定省的礼数,就算是致了他心中关于孝的良知的话,那么凡是知道为君当仁的都可以说他能致内心关于仁的良知;凡是知道为臣当忠的都可以说他能致内心关于忠的良知。那么天下谁又不是能够致良知的人呢?由此可见,“‘致知’一定要付诸于行,没有实行便不能够称之为‘致知’”,也就一清二楚了。知行合一的本质意蕴,不也更明白了吗?舜不告诸父母而娶妻,难道是在舜之前便已经有了不告而娶的准则,以至于舜能够考证某部经典或者询问于某人,从而决定这样做的吗?还是他从心中的一点良知出发,权衡利弊轻重,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周武王没有安葬文王便兴师伐纣,难道是武王之前便已经有了不葬而兴师的准则,以至于武王能够考证某部经典或者询问某人,从而决定这样做的吗?还是他从心中的一念良知出发,权衡利弊轻重,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如果舜不是出于担心没有后代,武王不是出于急于拯救百姓,那么,舜不禀报父母而娶妻,武王不葬文王而兴师,便是最大的不孝和不忠。后世的人不努力致自心之良知,不在日常为人处世中精心体察存养天理,只是凭空研究这些非常之事,并执着于以此作为日常为人处世的准则,以求得遇事时没有过失,这也是舍近道而就远端呀!你所说的其它几件事,都能够依此类推,由此古人致良知的学问,就可以明白了。
向哪里看齐?
虽然是“学为圣贤”,还是要以“致良知”要求自己,向内心之“良知良能”看齐。圣贤固然人人可依学而至,却必然是由各自内心之良知出发的,却必然是在“致良知”的过程中趋近的。
一句话,向自心中求与圣贤看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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