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田野青青。忽而想起家乡的黄豆菜——黄豆做的菜。一想起,那菜的香味连同一些画面跟着一起冒出来。
先想起的是“黄豆米”。黄豆刚结荚长肉,剥开,青嫩的黄豆还连着一层白瓤衣,极鲜嫩,好比邻家有女初长成。家乡俗话,把这种新下来的嫩黄豆叫做“黄豆米”。放学了,妈妈说晚上吃黄豆米,叫我们去剥。或是,叫我们去田里扯一把黄豆禾回来。
我们那的黄豆是种在稻田的田埂上的。不像惠城这边,是种在地里。我们的旱地要另种玉米、红薯,少有专门的地来种黄豆。黄豆就生长在一条条弯曲的田埂上,与插秧时一道点种。稻田不远,随手扯几棵黄豆禾回来,坐在门槛边一个个的来剥,剥出的黄豆米一粒粒在瓷碗里,青亮亮,绿盈盈,散发一股清香,脑子里想象着一大碗黄豆米鸡蛋汤的美味,不由得吞着口水。
黄豆米鲜嫩,最适宜配鸡蛋做汤。大汤碗盛装,漂着油粒,有的黄豆米还裏着鸡蛋,舀一勺尝尝,鲜香嫩滑,特别开胃。有了黄豆米鸡蛋汤,这一餐的饭格外美。这道菜,自然是妈妈的拿手菜之一,那时只管吃,以致忽略了妈妈是怎样做的这一道菜。看似简单,但它的那个香嫩鲜美,也不是随便可以烧出来的。
黄豆米是黄豆最先的形态,正谓尝鲜,因此,刚出来的时候价贵些。在老农贸市场桥头,城西木冲巷路口,总有妇人老人来卖。一个小马扎,两只箩筐,各人各样时蔬。冬有萝卜秋有菠菜,春有小白菜夏天有豆角黄瓜,七月土豆九月韭,瓜菜不断。现剥的黄豆米,水灵灵,引来城关住家主妇来买。像这样街头的农家小菜,每样都不多,都是从自家菜园子搜集来的,卖几块几十块钱家用。这样的“菜市”,家长里短的烟火气,特别亲切。近来,三月在高邮东大街看到过,犹似家乡。那菜鲜嫩得,真想抓一把生吞鲜吃。毫不夸张。城市里大超市什么菜也都有,你请仔细看,差不多都蔫巴了,那里有路口“菜市”的菜新鲜呢。黄豆米装在方便袋里,二斤,三五斤,有主顾上前称去了,也就回家了,明后天有空再摘点来卖罢了。
黄豆米鸡蛋汤,与皖豆鸡蛋汤好有一拼。一样的嫩。皖豆吃起来甜丝丝的,粉粉的。而黄豆米的鲜香是独一无二的。
黄豆米出来十天一个礼拜后,再出来的黄豆就长得老一点了,剥了壳也叫黄豆米。饭店有一道菜,叫毛豆肉丁,用的就是这个时候的黄豆米。
主料黄豆米,配肥瘦猪肉丁,酱干切丁,青椒、红椒切丁,一同煸炒,一定要放蒜子,没有蒜子,炒不出黄豆的香味来。
那时我学厨艺,在某饭店实习,毛豆肉丁是我的拿手菜,经常点上桌。一道菜最佳的美味跟烹调有很大关系。譬如说,各材料下锅的先后顺序,调味的时机,烹调的时间、火候,配合得恰到好处,色香味形都有,看着赏心悦目,下饭佐酒,自不在话下。
八九月稻子抽穗了,田埂上的黄豆开始有了黄叶,禾枝结满壮实的果荚。九十月,稻谷开始收割,也是收获黄豆的时候。
黄豆菜,由最开始的黄豆米鸡蛋汤,到毛豆肉丁,再回到饭桌,就是炒黄豆了。
黄豆老了。捡掉沙子、坏瘪的,洗净,炒制。
炒黄豆有两种。一种是干炒。不放其他的配料,只有黄豆干炒。不宜猛火,炒得差不多时,铲两粒,一搓捻,如果黄豆皮能脱掉,就说明炒熟了。再炒的话,就焦糊了。这时放盐,适量水,把盐化开,再炒。盐化成水,炒粘在黄豆上,每一粒黄豆上都粘着一层白盐霜。干炒黄豆,这就成了。
另一种差不多相同,不同的是在黄豆炒熟后,加上切碎好的辣椒,放油,加适量,水,继续拌炒,后放盐收一收,稍焖,也就可以了。
干炒出来的黄豆,可以抓一把在手上吃。放青椒炒的,黄豆是受水焖过,是潮湿的,就不便手抓着吃了。
炒黄豆菜,是那时候农家饭桌上的主菜。大家不富裕,来了客人,买不了好菜,但少不了一碗炒黄豆。因为黄豆不用买,都是自己种的。我们也都喜欢吃黄豆。父亲也喜欢吃。妈妈有时说父亲,炒一碗黄豆一个人吃掉了。话是夸张,说明父亲喜欢吃炒黄豆是真。
炒黄豆也成了我上学经常带的一种菜。装在大瓷缸里,网兜提着到学校,如果一个人吃的话,可以吃四五天。一想起,就想起礼拜天的下午,妈妈在为我炒菜,炒好了,铲到瓷缸装好。那不仅是简朴的生活,更是与家人在一起叫人怀念的岁月。
在夏夜的夜市,还有盐水毛豆,佐以鸭脖,小龙虾,配以啤酒,三两朋友,开胃饱腹,快事一桩!
至于黄豆加工后做的菜,也有很多,且都好吃。譬如黄豆酱。老屋时,邻居婆婆会做黄豆酱,晴日里,一只不大不小的缸,就放在我家猪院石头墙上晒,进了大门院,就闻到酱香味,叫人吞口水。
过年时有打豆腐,炸生腐。平常有千张,豆皮,酱干,乃至毛豆腐,无一不是让人想起要口水四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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