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传媒五点半下班,但业务员一般会在公司多留一会才走。有的因为处理客户问题,有的因为部门培训,也有那种就想等等不知道等什么,就单纯不想回家的。
下班时间公交车太多人,樊星会晚点走,避开晚高峰。他总是打开AG云上的网站,假装在了解最新的产品资料,研究FAQ,其实也没怎么认真。这几天太热了,下雨也没能让气温有所收敛,在公司蹭一会空调也不错。不过今天到点他就准备走了,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可能是盛赫咺说了一句下班过去拿衣服,他没问几点,就想先回去等。
“星儿~”曦凝看他要走,探头叫住他“你回家呀”
“嗯”樊星回头,看她言又欲止的样子“有事儿?”
“那个……”曦凝看了看最里面肖瑞的工位,硕大的曲面屏后面,肖瑞在手速飞快的敲击键盘——这个人疯了,上月PK赛输给市场一部经理,发话这个月要拿出超对方三倍的业绩。
“没事我先走了”樊星一猜她就是要问低级问题,又怕肖瑞听见了骂她。
“哎!等等,我跟你一起走!”曦凝抓起她的小包跟上去,回头对小梁喊了一声“小梁哥帮我关一下电脑“
“嘿!欺负病人干活,良心呢?“小梁不情愿的滑着椅子过来给她关机,顺手在她桌上抽了两张纸巾擦鼻涕。
“欸?梁儿,曦凝是不是在追樊星啊”李莹莹探过来开始八卦。
下午她被叫去竞选下个月七夕活动的主持人,耽误了手头的活,于是每天准时准点下班的打工皇贵妃也只好加入蹭空调行列。
“应该不能吧......”小梁,曦凝,樊星他们来公司时间差不多,总在一起培训,没看出来他俩像在恋爱。
“肯定不能,他俩早就认识,要成早成了”时雨头都没抬,随口回了句“曦凝是想问问ES服务器怎么配,我那天听见她给小许总打电话来着,估计这单挺大。”
“小许总?恒业工贸?”李莹莹有点眼红,怎么这种大客户总能让菜鸟碰上,她看了一眼刘晴“她怎么不问她师父啊,樊星能帮什么呀,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题”
“怕分业绩呗”小梁接了一句“樊星帮她也就是单纯帮忙,谈成了业绩提成都是她自己的”
刘晴戴着耳机假装没听见,继续设计她的页面。移动端大规模流行,加上各家浏览器的激烈竞争,前端开发要考虑不同浏览器,不同分辨率设备的浏览体验,刘晴上学时候学的那些皮毛根本不能满足她现在的实际需要。她心里着急,也想找人说说,然而她觉得,在这个只做业绩的部门说了也没人懂。李莹莹提到曦凝有问题宁愿去问倒数第二的樊星也不问她这个师父,其实她心里有点不痛快,小梁接了这句,让她更不痛快了。师父帮忙谈单,谈成之后分业绩是肖瑞定的,这本来是相互促进的事儿,但是新人们似乎并不那么想。
“话说,星儿好像是处对象了”时雨看氛围不对,赶紧八扯回卦方向“我看他上午微信一直响。表情也很微妙,要笑不笑的”
“我看中风还差不多”李莹莹不以为然“就他那死宅样儿”
“别看不起宅男啊”时雨向后一靠,伸了个懒腰“宅男可痴情,而且人家长得帅啊”
“得了吧,帅能当饭吃啊,你以为女人都像你那么肤浅!”要说单看脸,李莹莹也承认樊星是挺好看的,但他这个人,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觉得挺装的。他的少言寡语,他的安静平和都是一层面具,不知道他的面具下是怎么样一副面孔,总觉得邪性。
“不然呢,你以为女人都像你一样贪财?”时雨学着女生的嗓音,“反正人家就是喜欢好看的”
李莹莹一个抱枕扔过来,恨不得砸死那个一米八的骚壮汉。
“估计是那个山炮客户吧,又不会传资料啥的,总找他”小梁实在不相信,樊星这种0社交的人能比他先脱单。
“你傻呀,‘云上’的客户有几个用微信联系的”时雨成功把话题扯远“不过,说真的我觉得微信确实方便,比AG那个 ……”
“时雨——”肖瑞在他吐槽AG之前,及时叫了他一声。
“诶~小的在,老佛爷有啥吩咐啊”时雨忙不迭的去给肖瑞捏肩捶腿,一副溜须拍马的样儿把大家都逗乐了。
樊星跟曦凝站在公交车站牌前面,男才女貌的,远看还挺像一对小情侣。
“星儿,周五你在公司么?”曦凝眼巴巴的看着樊星,她每次求人都是撒娇的语气。这总可爱女生的撒娇,一般人都不好拒绝,但这招对付公司那些见钱眼开的老业务员没用。对付樊星好像还行,时灵时不灵。她也认识樊星挺久了,也摸不透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在吧,这两天电话打的不好,没客户可约”樊星看着车过来的方向,好像挺着急回家。
“我约了许哥周五来,谈服务器的事儿,这单挺大的,我自己没底,想让你陪我一起”
“嗯”樊星一边应着,一边拿手机看了眼时间。
“你……约了人啊”曦凝试探的问了句。
“为什么这么问?”樊星终于目光看向曦凝,他因为说话时候不看人这个毛病,经常被肖瑞骂,但好像也没改多少。
“你平时看时间都是看手表,没见你怎么拿手机”曦凝甜甜的笑了一下“嘻嘻,而且你刚才微信没响,也点进去看了一眼,像是等谁的消息是的”
“你这观察力挺强啊”樊星下意识把手机揣回兜里。
“唉,你也知道我家什么情况,我从来都是个添头,所以才练就了一身本领嘛”曦凝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樊星还是说给自己“不过我现在也挺好的,努力!赚钱!”
樊星知道的,曦凝其实很不容易。
家里重男轻女,从小她哥就是少爷,她就是奴隶。家里农活都是她干,连高中都没念,17岁就进城打工,半工半读的好歹混了个中专文凭,这些年赚钱都贴补家里了。他哥哥毕业开始工作之后,她刚轻松了一些,家里又托亲戚给她介绍了个“邻村土财主家傻儿子”
那时候樊星还没来春雨上班,他从天元离职不久,通过朋友介绍在KTV里兼职。曦凝是他朋友的朋友,也是兼职。曦凝白天在一个培训机构当客服,晚上才过来。樊星没有什么固定时间,几点缺人他几点来,但俩人都是吧台点单,一个月少说也有10天班能碰一起。曦凝很开朗热情,做饭还好吃,总帮他带饭,算是关系还不错的。去年年底,曦凝被家里逼的没办法,找樊星哭诉了两天,最终樊星实在受不了,假装是她的富二代男友,陪她一起回家,连蒙带骗的解决了土财主的问题。
想到那糟心的家庭,曦凝有点低落,眼里也好像泛着水花。樊星看了看她,没说话。
这时候应该安慰几句,但是即便说点什么,也都是旁观者不知其中滋味,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
14路先来了,曦凝上车前说了句“先走啦,周五陪我啊”
“嗯”樊星语气含糊的应了一声。
旁边等车的男生看了看他,目光里略带鄙夷——大概是曦凝上车时的样子太像依依不舍,把樊星那不咸不淡的一个“嗯”衬托的非常渣。樊星心中无奈的想,果然旁观者总喜欢自作聪明的猜测。
不过这种目光也沒有影响樊星的心情。不知道在期待什麽,樊星不喜欢社交,如果下班之後還有人約他,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但是盛赫咺給他的感覺不一樣,他很有趣,有點自來熟,有點無厘頭,有點……傻
呵——樊星想到他,不由自主地浅笑了一下。他住的那栋是侧门附近,夏天有零星幾個商販買點瓜果蔬菜,今天居然還有倆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子買花。在這種打車都費勁的城郊小區門口賣花,看來這倆孩子沒什麽經驗,彩色水桶裏插著一大把百合和玫瑰,香味混合,離近了都有點刺鼻。
樊星不喜歡做飯所以也不常光顧這些小攤,以前沈白露在都是她做飯,現在樊星自己就總是糊弄,幾乎每次復診醫生都會提醒注意飲食,但他也只是知道了而已。想到晚上盛赫咺會來,他考慮要不要買點水果,剛好路過賣西瓜的小車旁邊时,賣瓜大哥中氣十足的喊了一句“剛開園的甜西瓜,不甜不要錢啊”
如果是盛赫咺,應該會嘴欠的接一句——大哥,給我倆來不甜的!
這人真是,明明那麽爱撩闲,却好像让人讨厌不起来。樊星叹了口气,过去挑了个西瓜。其實他也不會挑,就隨便拿了一個。跟熙寧他們買東西的時候,覺得女生很神奇,西寧縂能買到物美價廉的東西,李瑩瑩如果沒有買到物美價廉,她能口若懸河的説到商販主動求她全款退貨並賠償損失。以前和沈白露在一起好像也沒怎麽一起逛過,樊星不懂逛街的樂趣,他的生活一直很無趣,一灘死水,跟誰在一起,都帶不起漣漪。
他自己很敏感,但是共情能力卻很差,理解不了也不关心別人的情緒。
一直等到9点半了盛赫咺也沒來,樊星倒是不困,但莫名有點焦躁。想給他发個消息問問到底還來不來,拿起手機又不知道該怎麽問,畢竟人家只説拿回工裝,也沒説幾點來。又想着如果他下午2点上班,按时间算应该是10点下班,于是打起精神继续等。他找了個袋子把那件橙色工裝收起來放在玄關柜子上,瞥見旁边厨房裏孤零零的西瓜——真的是孤零零,他最近没怎么做飯,厨房里就只剩下半箱泡麵。
中午吃了餡餅,下班時候不餓就沒吃晚飯,現在有點餓。據説肚子餓的時候,人的情緒就容易不好,樊星覺得整個身體都空蕩蕩的,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有點失落,他關了電腦,趴在書桌上百無聊賴。
迷迷糊糊聽見敲門,樊星一驚,瞬間沒了睡意,反應過來之後竟然還有點小雀躍。
“小星星!”盛赫咺抱著一大把百合花,這人還是那副燦爛的笑容,不过這花......倒也挺眼熟。
“……” 樊星愣在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从哪里开始吐糟。
“可累死我了!”盛赫咺像回自己家一樣,熟練的進屋,在厨房角落找了个广口瓶,一邊接水一邊叫了一聲愣在門口的樊星“進來呀”
“你这花,门口买的?”樊星有点心情复杂,之前也收到过花,但不知为何,每次都是令人尴尬的场面。
“对呀”盛赫咺插了一半在廣口瓶,剩下的顯然放不進去了“送你的,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我又不是小姑娘”樊星嘴上無情的懟了一句,身體卻誠實的又找了個花瓶。
“呦呵,这花瓶...”盛赫咺看着樊星手上的珍珠彩虹渐变花瓶“有点情调啊,小星星”
这个沈白露来这住的时候买过几次鲜花,让樊星送她一个花瓶,樊星在网上买了个9.9包邮的广口瓶,她生气又跟这钢铁直男讲不通,俩人吵了一架,樊星只好又买了个贵的哄她。
鮮花只能放幾天,枯萎的時候顯得很落寞。
“卖花的那倆小姑娘,挺晚了還不走,我看也沒剩多少,就跟顏哥都買了,顔哥還説回家肯定會挨媳婦駡。我告訴他就算罵,嫂子心裏也是高興的”盛赫咺還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在厨房瞄到了西瓜,自然的拿刀就切了。
一頓操作給樊星看的直懵,这是喧宾夺主?还是鹊巢鸠占?
“今天我自己就干了29個工單,这给我忙的”盛赫咺塞給樊星一块西瓜,把切好的放盤子裏端著進了屋,继续跟樊星抱怨“你們這小區真是出人才,不會調路由器按RESET倒挺溜,還跟我說不小心,那是不小心麽,那玩意是凹進去的,沒有牙籤都捅不着......”
樊星坐在床邊,盛赫咺坐書桌前,倆人守著個西瓜盤,這狀態,恍惚間好像有點老夫老妻……不是,有点合租室友的感覺。
欸?他這也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吧!
倆人就這麽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多數是盛赫咺在說,樊星聽著,也都是平常的事,可是他説出來就覺得挺有趣的。
“你吃飯了麽,走啊,請你吃燒烤”盛赫咺突然想起晚飯還沒吃,幾塊西瓜下肚弄了個水飽,其實也不覺得餓了。
“不去”樊星好像沒過腦子,習慣性的直接就拒絕了,説完之後有點後悔。
“也是,吃燒烤還得喝點啤酒,明天还是早班容易起不來”盛赫咺站起來收了盤子。
“放著吧,我收拾就行了”樊星有點小失落,這人也太沒誠意了,請人吃飯就不能再問一邊,沒聽過三顧茅廬麽?
“欸?煮麵吃啊”盛赫咺看見厨房的泡麵,伸手抽出兩包“有鷄蛋麽?”
“蛤?”樊星實在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
“沒有算了,干巴愣子煮麵也行”盛赫咺動作利索的刷锅烧水,回头問了句“咱俩煮三袋夠了吧,你能吃几袋?”
“一袋”樊星顺从的回答道。説完自己都愣住了——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
儘管腦子裏給自己來了個靈魂三聯問,他還是像被控制了一樣,乖乖跟盛赫咺擠在書桌前一起吃完了泡麵。盛赫咺還算是個人,吃完之後從善如流的洗了碗。然而洗完之後就开始算账了,一邊抽了張紙巾擦手,一邊嚷嚷著,這不行啊,做飯的人不刷碗,這次看在你給我洗衣服的份上就讓你一回,下回得你刷。
還特麽有下回?要臉麽,蹭飯還蹭上癮了?樊星很想懟他幾句,然而看著他的手卻有點愣神。
之前在他拆網綫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手背上的藍色靜脈像寫意水墨畫勾出的起伏山巒。樊星并不是手控,也不怎麽愛關注別人,就只是有點羡慕,相比之下,自己的手有點纤细,像個小姑娘的手,而“像個小姑娘”正是他最討厭的評價,沒有之一。
正在愣神的時候,樊星的手機鬧鈴突然炸響。
“臥槽!”盛赫咺嚇了一跳,除了那讓人血壓瞬間飆升的IOS默認閙铃,他更多是因爲瞄到那詭異的鬧鈴標記——不是鬧鐘1或者鬧鐘2,而是“想死麽”
樊星按掉鬧鐘,不知不覺已經十二點了,平時自己在家時間過的很慢。不,不是慢,是難熬。
“嚯,這鬧鐘名很別致啊”盛赫咺想問,但是性格開朗不等於沒邊界,他只是調侃了一句,並不想刺探別人隱私,時間不早了,他識相的起身“太晚了,我該走了”
“嗯”樊星也起身送他到門口,在玄關拿過袋子遞給他“你工裝”
“嘿嘿,謝啦”盛赫咺一咧嘴角,爽朗的笑著接過袋子“你衣服我還沒洗呢,改天再給你送來,走了”
進電梯按了數字“1”,盛赫咺看著自己的手,勢在必得的笑了笑。回想剛才接袋子時,倆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觸碰到。那瞬間的觸感,讓他心裏汎起小小的恶意。與前兩次不同,之前加微信還是拉著他排隊,都是極爲自然的接觸。而剛才,盛赫咺在樊星鬆開袋子的瞬間,坏笑著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他的手指。樊星的手溫度很低,在燈下顯得蒼白。據説沒人疼的小孩會手脚冰涼,性格偏陰鬱,也會非常敏感。
樊星揹靠著門,長長的呼了口氣。抬腕看了一眼手錶上的心率,那數字非常驚人。
“哼——”樊星自嘲的冷笑一聲,覺得有些荒唐,同時又有點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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