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已改)

作者: 陈青枫cyn | 来源:发表于2018-03-24 21:51 被阅读73次

    (一)

    “何夕说他想在春天看一次海,哪怕一次。是有会摇荡的花开在树上的那种春天,是拥有潮水清香与汽笛鸣响的那种海。”

    凌晨两点十七分。

     陈青别过脸,疲倦的视线透过厚重的镜片,隔着香烟燃烧后挥散不去的烟雾投向窗外。 他的疲惫不等同于困倦。

     海淀区三十九平米的老式住屋,房租竟不少。因地段不佳,这个时间,窗外早已是黑夜茫茫了。

     他又点起一支烟,打火机的火焰在冬季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他那因长时间打字而僵硬寒冷的手微微有了些知觉。

    羊羔早已睡了吧,这周的小说稿件剩下最后几段就能收尾了,稿费应该下周就能结清,明日她来时应嘱咐她带几瓶啤酒。春天快来了,该带她一起去看看海。

     想到这里,他起身来到窗前,在窗沿边将烟头拧灭,手指轻轻一弹,带着明灭火星的烟头裹挟寒风下坠。在火星未能完全泯灭之前,陈青回屋了。

     “……他拿出存了整年的钱,买了一大堆用品,没管是否用得上,和两张去青海的车票……”

     “收拾着行李,何夕突然想到海子的诗,‘我多么贫穷,多么荒芜,我多么肮脏’,突然觉得那就是在写自己。”

    一双雪白的翅膀也只能给他片刻幸福。

     (二)

     像往常一样,杨高收到稿件后很不开心,她打来电话数落陈青,“陈,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你写小说是给读者看的。没有情节起伏,甚至没有什么情节可言。这不是你的自传,这是连载,需要速食文化的激情,以大众读者的阅读速度,谁还有心情管你的海子?”

     “我知道你有你的才华,在我第一次看到你写的那些诗时就明白了,但你要生存,要谋生,一直我行我素下去怎么行……”

     “……我帮不了你那么多,工资的事情也不太可能了,你再想想吧。今晚不来你家吃饭了,和同事有约,还有别的事吗。”

    陈青捏着电话的手有些泛白,他有些笨拙着的口舌正组织着语言。 “羊羔…我是想…工资的事情能不能再和上面谈谈……我真的…最近有些急需要钱…我…”

     “好了陈,我知道,我们的生活确实很辛苦,但是你自身真的存在些问题。甚至换句话讲,你这并非是在写一本具有普适性的小说,先尽量改变吧。有事,先挂了。”

     “可我想…”

    杨高已经挂断了电话。她可能真是有什么急事,陈青想。

     白天本该是他休息的时间,可他毫无困意。他太想杨高了,无论是十七岁时大树下长发纷乱的蓝裙少女,还是如今言语有些犀利的干练女人,他都爱,怎能不爱。他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冷漠和不满,又想起她清瘦的脸,说不出,但觉得有些疏远了。

     今晚杨高不能来,往常稿子赶完的第二天都是他们一同度过的。他们躺在床上,她爱揪他的耳垂,而他总是要和她说海子。海子的诗,海子的故事,瘦哥哥是他的梵高,B是他的初恋,他满怀热爱,村庄、远方……

     “海子有一首诗写给她的初恋……”

    “我知道,是那句‘秋天来到,一切难忘,好像两只羊羔在途中相遇……’”高杨没等说完就接话。

     “是了,有多巧…你也叫‘杨高’嘛……”

     “这哪一样!我是杨柳芊芊好吗,羊羔羊羔,感觉你像在叫一只球!”

     他们都笑了,陈青有些羞涩地开口。

     “不需要你同意,这辈子我要写更多的诗给你……”

    (三)

    陈青还是睡着了。他常做梦,更多时候失眠。没有了酒精或是杨高,他的意识总是半清醒状态。

     他的梦是总像一首诗。三月的火车行驶在蔚蓝的海面上,那当然是三月的而不是四月或二月的,因为他看见远处有樱花飘散。那也许是樱花,这都是由他潜意识中认定的。他坐在车顶继而跃向海面,这时候诗句就出来了。由女人的长发构成的诗句代替了樱花的存在,所有海潮与樱花的清香都变成朦胧的汗味。他抚摸樱花树,亲吻花瓣,看她们飘落,那有如幻想一般的幻灭。

    可他在海水中突然照见自己的脸,如此丑陋而瘦削,他突然坐回电脑前,数着少得可怜的存款。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他思念樱花和长发,触摸不到三月的铁轨,他绝望得想哭。

    陈青有些呜咽着醒了。小厨房不知为什么亮着盏柔黄的灯,有起灶的烟火香。那一定是羊羔来了。

     太冷了,陈青不由得裹紧了棉衣。即使墙上偶尔会有粉漆凋落,但那一瞬间他还是觉得很幸福的。

     杨高坐在餐桌旁,她看起来很疲惫。饭菜都是热的,很香,陈青却早已忘了饿。

     “陈青,十点了。”杨高有些漠然地开口,但她知道,每次换回的只能是沉默。

     她叹了一口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陈青。我知道你并不容易,你的亲人都不在了,自谋生计也很难靠现在的水平找一条出路。我比你大,我二十七了,你知道女人最好的年纪就那么几年吗?我十七岁时可以对你一见钟情,二十岁时可以义无反顾支持你创作,二十五岁我为未来会顾虑,而现在,我还需要为一个没有稳定工作和工资、甚至连起码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的男人付出一切吗……”

     “我想有我的家庭,我不想萍水漂泊。陈青,你可以有你高尚的文学追求,向着你的海子,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还有你的小说,出版方已经考虑下架了,我很努力为你争取,我没有办法……”

    陈青好像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恍惚看见她哭了。他好像还是微笑的样子。 “羊羔,你为什么哭…春天快来了,我攒了一年的工资…能带你去看海了……”

    杨高哭着跑出去,陈青还在微笑。

    羊羔,为什么哭啊。 你说你爱看海。

    “何夕下了火车,走了很远的路。路上她离开了,何夕还要走。他要去。”

     “他也没什么文化,走到附近,向人们打听海的所在。地方人都说:‘没有海啊,青海湖不是海,你往那走就到了。’”

    “何夕很纳闷,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他看着青海湖澄澈的样子,很委屈地流泪。这里没有汽笛在远方鸣响,没有海鸥撕裂辽阔的天际,没有春花,没有一切。像是自己的挚爱骗了自己一路。像是自己骗了自己一路。”

     “他又想起海子来,这个浪漫的诗人,满怀深情的诗人,充满希望的诗人,全然绝望的诗人。”

    “‘我要做远方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四)

     陈青还是在三月二十四日独自一人看了一场海。

     他用光全部积蓄,留着也毫无用处。随身带上抄满海子的诗的日记本,上面当然也有自己写的,笔记本里夹着杨高十七岁时的照片。

     渤海多么孤独。他坐在海岸边,注视着冗长的海岸线。一无所有的天空托着一无所有的太阳,送一缕一无所有的风给岸边一无所有的人。

     “何夕死了,他在青海的某处轨道卧轨自杀。火车碾过的时候,他把好不容易找到的三月的花扔向路边。后来没人记得他。”

    三月二十六日,陈青走在山海关的铁轨旁。

    突然想到海子就是这一天在这条铁轨上走了的。 他走时带了几本书,蛮悲壮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陈青站在铁轨上,慢慢坐下,然后趴下。他什么也没想,就趴着,等了很久。

     可他突然开始没来由地颤抖,皮肤脱离了干燥的空气,手脚握不住寒冷的铁轨。他突然觉得后背有些痒,眼眶也麻了,于是灰溜溜站起身,毫无意识地离开。

     走过几步,他听见身后火车呼啸而过,破开安静的风。车上的人多幸福,他们随着车厢的摇摆歌唱。那个没有苦难的世界,三月春花常开不败,村庄里的人们不会老去,幸福是月亮,是太阳,是花树,是羊羔永远年轻的黑色头发。不是闪电。

     陈青疯了。他没命地嘶喊,流不下一滴泪。

     (五)

     今年三月是我与陈青的婚期,他给我订了很美的婚纱和戒指。我们换了房子,搬到了上海。上海没有海,浑浊的黄浦江穿过内里,周围是让人透不过气的缭乱大厦。

     那年他突然找到我,哭着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我不忍拒绝。而后他像突然领悟了一样,依靠我的关系编写语文教材,出作文书,现在在上海的一个培训机构当语文教师。

    他好像没以前那样浪漫了,人更加稳重。那天以后他扔掉了家里所有的诗集,包括海子的,连载小说也是匆匆收尾,在那个网站的某个角落无人问津。我有些疑惑,但欣慰于他终于明白了现实的残酷,不曾多问。

     他再也没有为我写过诗,我很懊恼,但怕他又回到以往的痴迷和狂热。我爱这样的他,让我拥有从未有过的安全感。那些浪漫的伎俩都是小事。

    可不知怎的,我还时常想起他写给我的第一首诗:

    “我不愿做世俗的情人

    但我的脚下正套着世俗的枷锁

    我不愿回头 但我的意识正灰飞烟灭 在她飘渺的发带里穿梭

    我要的幸福 在天亮之前 在春天到来之前

     风化成前夜的梦”

    那天的他站在学校赭色的围墙下,衬衫干净,微微有些不知所措地扭着身体,远远投来炙热的目光。这辈子我再也感受不到和那时一般的不顾一切的热爱。背景是飘摇绿树,和蓝得像海一样澄澈的天。

    说实话,即使如今我将成为他的妻子,日夜相伴同枕而眠,老之将至时共生白发,却依然不太明白,曾经他时时挂在嘴边的,所谓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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