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因为偶然的机缘，在学校看了一场话剧。说实话，去看也是抱着反正无聊找点事做的心态，毕竟最近的生活颇为单调。然而开场不久，就发现这个剧令人惊艳。演员功力不凡，台词听得出经过了精致的打磨锤炼，还有各种精心设计的小细节，内容也是丰富而深刻。就连主题曲都是满满的民国式的旖旎风情，不禁让人想起《春风沉醉的晚上》。走出剧场穿过人群，才算从剧情里缓过神来，我想，这是又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啦。
《驴得水》，介绍说是荒诞喜剧。这个看多了也许就明白，号称荒诞的都是现实，荒诞喜剧呢其实都是悲剧。剧情就不介绍啦，主题是讲知识分子的黑暗面，如果再拓宽一点呢，那就是人性的黑暗面。开场就有好多黄段子，后面又是各种政治隐喻和现实讽刺，或明或暗的笑点都很充足。剧情剑拔弩张，一波三折。演员的表现也充分体现了话剧的特点，我坐在很后排都能清楚看到激动时他们的脸涨得通红，女演员用力扇自己耳光的场面也是震撼全场。回过神来想，如果只是读这个剧本肯定是不会这么喜欢吧。戏剧，说到底是舞台的艺术。
上一次看话剧是什么时候，完全没有印象了，也许要追溯到小学时候被班主任带着大家列队走去看的那种。课本上看过著名剧本的选段，《雷雨》《茶馆》《哈姆雷特》诸如此类，也并未觉得有趣。其他的戏剧，大约只知道画花脸的各种传统戏剧和听不懂的歌剧。印象是，传统戏剧都是老年人看的，美声唱法（歌剧）都是爸妈听的。大学时候系里演出也排过班剧，也只是混混而已，没什么意思。关于戏剧为何能名列文学四大类别之一，甚是困惑。
戏剧的特点是夸张到极致，人物性格异常鲜明，甚至就是脸谱化，剧情冲突异常激烈。我想我的不喜欢，大概就是不喜欢这种浓烈的风格吧，强烈的不真实感和过于简单化。我自己一贯的趣味，要么喜欢有丰富内容的作品，比如四大名著、金庸这种气魄宏大的小说，要么喜欢华丽漂亮的文字，比如各种诗歌；如果二者兼具，如《红楼梦》这样的，就是可遇不可求了。渐渐地又更喜欢有真实感的东西，因为真实比虚构往往更有丰富的内容，这个世界的随机性也比人有更诡异奇崛的想象力。于是喜欢看历史，以及纪录片。甚至电影都让人觉得不真实，更不用说戏剧了。
转变大约发生在几个月前，我跟随一位朋友去看学生自己排的歌剧，莫扎特的《魔笛》。学校的小剧场里，一坐下环视一圈就能在观众里发现四五个认识的人。结果对于充满了宗教隐喻的剧情我实在是提不起兴致，只能听听他们唱的高音，听着听着居然觉得还不错。我才有点想到，戏剧原本就不是为了内容存在的艺术吧，最极端的如歌剧，难道不是就是来听美声唱腔的么。
想想还真是如此啊，各种艺术门类有各自对于内容与技术的偏重。大部分的作品，能做到技术上的精致美丽，已是难得；若还能有深邃的内容，那就是大师级的珍品了。
于是我开始尝试着接受那些夸张与不真实，慢慢还真觉得有点意思。受高晓松脱口秀的影响，去看了《桃花扇》的剧本，发现果然不愧是名作。唱词的文学性不输宋词，关键是这确实也是一部有内容的戏剧。一部戏讲述了一个时代的兴亡，人物也并不十分脸谱化，这题材如果写成了小说，说不定也是一部《红楼梦》吧。当然作为戏剧，不免有夸张的特点，人物的忠奸善恶还是很明显，意识形态也是忠孝节义。但是还能怎样呢，这可是要在舞台上演给目不识丁的观众的戏啊，人物是好是坏，可是要求从脸的化妆就能看出来的；不忠孝节义，一部讲前明的戏在清朝怎么能演得出来。时空的具体环境所限，不能苛求。现在就想着有机会去听听昆曲，看看这些戏在舞台上究竟是怎样的风采。
戏剧有别于其他艺术的独特魅力，正是在于强烈的冲突在一个小小舞台上的集中爆发，在于演员临场的发挥，他们的语气腔调，他们的肢体动作，他们的唱。戏剧之于电影，之于小说的区别，就好比音乐会之于唱片，之于歌词本身的区别，又怎么能一样呢。
最近也重新看王小波的书。这不是戏剧，但同样是难懂的荒诞文学。曾经有一位女同学的评价就是简单的“黄书”，我曾经也这么认为，但现在也开始发现新的乐趣。这样的文学，也许不能用是否“看懂”作为欣赏的标准，而应该满足于最低的要求，看到属于自己的有趣的部分。王小波总是有一种神逻辑，把一些古怪的话堂而皇之地写出来，偏偏看起来还很流畅合理。他的行文肆意张扬的外表下总是流淌着沉郁的现实，在不经意的地方微微流露出来。不能深究，我的思维可能太依赖理性和逻辑了，读这种文学不求甚解也许更好一点。
艺术，或者更广点，一切记录的手段，有哪种能够做到绝对真实呢。要拿正史与《桃花扇》《三国演义》去比较，非要挑文学作品中的错，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无聊之举。抛开艺术作品另有目的不谈，正史当中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人们又愿意相信什么样的真实呢。从民国到现代，档案记录极大丰富，然而越是材料丰富详尽，争论也就越多。人对于事情的看法，从来就没有定论的，到艺术作品里去寻找这些东西，无异于缘木求鱼了。
看来回纽约以后有事情做啦，希望不要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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