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蒋先生还算有缘,因为我能去懂他。他是一个特殊的人,明明从不与人约会却天天穿着一身西装出门,明明没有跳舞的习惯,却私藏一件燕尾服,天天跟供着神明似的。
说实话,我很好奇。我和蒋先生有见过六次面,每一次都能发现别样的特殊。
第一次是在大学餐厅,我从学长那里得知这是个怪大叔,怪在每一个方面。我拿着饭坐到靠近窗户的位置上,吃着吃着突然有个人气喘吁吁的坐在我旁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定睛一看正是那个怪大叔。其实说是大叔也只是比我大三岁而已,只是长的实在太成熟了,满嘴胡渣,活像一个邋遢大叔。
由于吃的太快,呛到了。坐在他右边的几位女同学嫌弃似的离开了座位。如果我和那些女生是一块的,我估计也要放弃,但是恰巧此刻我萌生了好奇心。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我向他打招呼道。
“哦”……很朴实的回复了我一句“哦”?我以为是我表达的方式不对。
先生你……关于为什么我不用别的称呼,因为实在是难以启口,也不礼貌。先生你为什么大热天穿着西装呀?是要去约会吗?我感觉我问得太过头了,但是没想到他一脸自来熟。
没啥就是想穿。
可真自来熟。你是教体育的?看他满嘴胡渣,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意识,这样子乞丐都差不多,不过乞丐穿着西装,抱歉,我的思想不礼貌了。
差不多了。
没相到是差不多,差不多耶!我在心里胡思乱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与蒋先生聊天。
第二次说在一家体育中心的事,说来惭愧最近胖了不少,舍友恰好送我几张体育中心的礼券,还是可以免费玩一天的。当然我知道这只是噱头,到了体育中心才发现免费玩一天的是一楼的设施,二楼会由专门的服务员领上去。
跟二楼相比,一楼的健身器材真的少,甚至没有沙包的,我眼瞅着几个大闲人坐在一旁等前面那几个人玩完。这时一个人突然跑上前去拉住正在跑步机上的人。
你已经跑了三十分钟了,给我下来。那个人穿着一身西装,我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不正是那个邋遢大叔吗?
呜哇你好烦啊!正在使用跑步机的男子不耐烦起来,旁边几个闲人看起来腼腆的很,大家都没有说什么。
你给我下来!邋遢大叔义正言辞的说。
男子满脸怒气,看起来好不好惹。穿西服,有钱了不起啊?装啥大票呀!说罢从跑步机上下来,朝门口走去。如果有服务员问体验如何,倒是镇希望他大发雷霆都说一句体验极差。
我本想着干脆离开,没想到邋遢大叔突然喊道:来来来有的玩了,要上来的快点,女士优先。
嘿呀这人真怪!我仔细看了看旁边发觉就我一个女生,我羞涩的站到跑步机上。请帮我调到中。我把他当做服务员了,令人意想不到他很听话的帮我调好,然后坐到后面去。我缓缓跑了起来。
结果我就这样跑了十多分钟,累的不行了,我便下来了。
哎!你跑的方式不对,从后面看你就是个企鹅,左右摇晃。邋遢大叔说。
企鹅?我还挺喜欢企鹅的,这是夸我可爱吗?我笑着说,结果他似乎被触及了什么,开始一言不发,脸也撇到一边,活像我一个差生把他这位老师气到了。我不好意思所以没再询问。
说起第三次,那可真是冤,宿舍有人被偷了五百块钱,由于我是最后一个离宿舍的,所以我成了嫌疑人。当然真不是我偷的,事情结束后我边搬出了宿舍,生活就该活着不尴尬才好。
当然我这做法也引来一些阴谋论,说我是携款逃跑啥的。我诚然自己很垃圾,但还没有垃圾到逃避的这么明显,钱不是我偷的,她也没有找到钱,也没有证据说我是偷得,但我就是要换宿舍,天天这么冷凝的打照面,给自己塞一嘴溜溜梅什么的,我做不到。
然而搬到新宿舍就像触发支线任务一样,我偶然在橱子里找到一封信,是交给一个叫蒋劲峥的人,我询问了新宿舍的舍友,结果没半点线索,但是关于这个名字,高年级的学长学姐还是知道的。
就是那个邋遢大叔。经常跟我一起去吃饭的学长说道。
原来如此!我心想着这封信一定很重要便去了大四级部找他,据说他是学设计的,这么一想马上就要毕业了呀!当我找到他,邋遢大叔一脸愁容。说了句“还以为没收到”。
第四次是在元旦晚会上,鉴于之前丢钱事件还没解决,我便没有跟自己班的同学一起来,而是找了学长,结果学长半道上和其他同学聊天两人走散了。真够呛,一个人看元旦晚会,只能录个视频发网上了,其他所谓快乐只能独占了。
我挑了一个靠近入口的地方坐下,希望能等来学长,然而直到进来的人群逐渐稀疏也没见到学长,我选择放弃。就在这时,一声干脆的坐到座位上的声音让我反应过来,正是邋遢大叔,依然一身西服,不过他今天倒是把胡渣清理干净了。他的目光犀利的很,仿佛在盯着猎物。
这时主持人上台,是媒体广播专业的学生,一男一女,而那位男生正是学长,我天,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看的很兴奋全然忘记了身边的这位不邋遢的大叔。这时女主持人突然唱起了歌,是那样动听。不愧是广播专业的学生。我内心夸赞道。以前喜欢听海浪的声音便考了这座靠近大海的学校,因为我相信美好的声音会伴随环境而叠加效果。我认真的听着,突然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针落地的声音,准确来说不是针,总之就是把我拉回现实一样,是一声“哒”。我扭头看向坐在我旁边的不邋遢的大叔,他的脸颊有两道泪痕,泪滴到了手中捧着的书的封面上。
原来如此。我心想,以后不该在心里叫他大叔了,即便他生的就是个大叔相,但他的心比我还青春吧,管他邋遢不邋遢。
第一次叫他蒋先生是在第五次相遇,他依然穿着西装,着大热天的。
我当时用这个称呼叫住他的时候,他还满脸懵,左顾右盼,我都感觉我这是在戏弄他。
他问我为啥叫他先生,我说因为你肯定很喜欢看书,当然凭据只是元旦那天看见他拿着一本书,是什么书我给忘了,总之不是漫画书,不过肯定也不是体育这方面的书。况且他穿着西装,大叔脸,活像一位民国时期的西洋归来的教书先生,满胡渣的智慧。
我偶然想起他说过他是干体育差不多的事情,可他明明是做设计的,于是便询问了下。
运动鞋,我想设计一款好看的运动鞋。蒋先生笑着说。
哦哦原来如此。我对设计这方面不太懂,所以没有问专业上的知识。
说到书,你也喜欢看吗?他问。我使劲点了点头,其实我不怎么看书,倒是买了几本十万个为什么。那好,你跟我走,我有几本书要给你。
我突然感觉对不起他,我可以看不完,但是我还是答应了,心想趁这机会培养下读书的兴趣,就不会那么孤独了吧。我跟着他到了宿舍楼下,他让我在此等下,他便上去了。过了几分钟,他气喘吁吁的捧着几本书下来了,我连忙接着。
一本《解忧杂货店》,一本《时生》,都是东野圭吾写的。嘿呀这两本书就送你了,这也是我入坑的两本书,当时在书摊上偶然看见的,那么一大堆书,我就碰巧抽出两本,还都是东野圭吾写的,真巧。
我猜是封面好看,吸引着你吧。
唉你猜对了,正是封面吸引了我,真好看。说着他开始“额”了起来,似乎在迟疑什么,有什么要解释到位的但是无法开口。嗯那个,书给你,封面可以给我吗?他超小声的说。我还以为是什么破天荒的秘密。
不过我也是封面党,一来真的好看,另外就是不忍心给书脱衣服,小时候每本书连课本都是有书皮包裹着,要是不是后来参加卖书活动,那些书可能穿一辈子。
看他十分期待的样子,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感谢!他像是释然了一般呼出口气来。我收藏了好多漂亮的封面,跟我的燕尾服放一块。
燕尾服?我疑惑不解。为啥和燕尾服放一块?
好看的东西就要跟好看的东西放一起。
哦呀真是够大怪人。我在心里笑了三天三夜,至今尚有余韵。
最后一次见面故事发展就大了,我直接跟学长闹掰了,而且很彻底,宿舍又丢了钱,我再度被鞭尸,一大堆烦心事。宿舍丢钱就不用说了,最后我又换了宿舍,搬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就我一个人。我至今还在夸赞自己最后能因独霸一间屋子而兴奋不已。
关于和学长闹掰的事还是先说前因吧,我第六次和他相遇是在暑假前,暴雨如期而至。我从学校咖啡厅走了出来,当时正好看完《解忧杂货店》,在回宿舍的路上看见旁边凉亭那边有人争吵着。
我清晰的看见是蒋先生,以及学长,还有那位元旦晚会上的女主持人。蒋先生似乎在朝女主持人宣泄什么,学长死死的护在她身前。旁边几位同学也站在学长身边。
婷青听我说!蒋先生泪流满面。我没有偷钱,一分也没有。
啊原来我们都是被钱眼冤枉的人。
冉婷青是蒋先生的前女友,因为蒋先生舍友丢钱的缘故他成了嫌疑人,但他不和我一样,他争辩了,拌嘴了,吵骂了,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放下了面子,最后大打出手被记了一分。他偷没偷我不清楚,总之他当时那激动的神情,就像魔鬼一样。后来冉婷青提出要和他分手,不过是单方面的,至今蒋先生都没有答应。
据说后来每次他在学校见到舍友总要吵一架,最后被分到了走廊尽头的宿舍,单人住。这下宿舍楼里也传来一些传说,说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打伤了同学,被关到了最里面。
我不得不感慨,钱这玩意这够恶心让的。
冉婷青哭了起来,当然在我眼里就像装的一样,太明显了,眼泪都没流。不过男人都有一颗相对慈善的心,学长见状连忙和另外几个同学把他推出了凉亭,蒋先生从台阶上滚了下了。
滚!众人异口同声的喊。
蒋先生就像失意一般头也不抬的顶着雨走开,他在学校里已经社会性死亡,他已经死了好几次,只是他的死依然保持着有趣的灵魂。
我跑上前去紧紧搂住蒋先生。嘿呀这下大伙的神情都错愕了,学长更是惊吓个不清,事后跟我在图书室大吵一架便绝交了。
我搀扶着蒋先生回到了男生宿舍,由于在走廊尽头,我戴着帽子,没人看出我是个女生,我进了他所住的房间,真够空荡荡的,和我有的一拼,我主要是在对面床上摆了不少化妆品,而蒋先生则是在对面墙上挂着一件燕尾服,真真正正的燕尾服,下面供着好多漂亮的东西,具体已经说不上来了,只记得有个发夹,据说是要送给冉婷青的礼物。
感谢,真的感谢。声音有气无力起来,真的越来越没有气力了,他仿佛要睡掉一样。
我们俩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我们都因为丢钱而踏入孤独,都是孤独一人的房间,都是在第一年耗完大学所有的人缘,我还要度过接下来三年的孤独时光,而蒋先生马上就要毕业了。
他说我是他大学时光最后一刻的光耀,我也这么认为,我甚至觉得我俩这么相似,那接下来我会不会也遇上一个光耀呢?
不过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也很大,我是细心的有理有据的说服了舍友,而蒋先生是大发雷霆的斥候舍友。我是不希望用尴尬圆满自己接下来的大学时光而选择退出(当然最后我还是偏心的耗光了一切),而蒋先生是一事无成便放弃掉,于是退出。我是期许特殊的存在——好奇宝宝,蒋先生是留有遗憾的存在——单恋宝宝。我只是悄然走进他的人生,短暂的光耀,我很庆幸自己塞这样都存在,我都有点骄傲了。
后来?离开宿舍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蒋先生了,只是大四毕业的时候听说那几个男生找到钱了,我突然为此犯恶心,胃痛。我也没有再去找学长了,因此我选择一个人去找他,可惜扑了空,蒋先生的宿舍真够干净的,就像压根没人来过一样。
再后来我度过了我的大学时光,还算不错,期间我悄悄养了一只猫,取名阿芙,毕竟在走廊尽头,宿管部也不愿过来,于是我可以正当的养。不过可惜死了,死的莫名其妙,那几天我还为此痛哭,但是哭完又迷惑起来,我觉得我向来是个坚强的女生,被冤枉时没哭,被冷落时没哭,跟学长吵架时我也坚强的很,蒋先生消失之后也是,我没哭,但我为了一只猫哭了。那几天我看完了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又恶补了一大堆书,我觉得书中有我想知道的一切,但后来才发现我只是在重复自卑。
我养成了读书的习惯。
毕业了,听说前两个宿舍的人也都找到了自己的钱,我突然感觉蒋先生是我的预知梦,我至今为这件事哈哈大笑,不过蒋先生的遭遇我是为此胃痛,而我对我自己的遭遇却是像早已放开了似的。
后来进了一家公司,积攒了不少人缘,又通过关系找了找关于蒋劲峥的消息,结果啥都没有,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可惜了,我至今仍然收藏着他送我的《解忧杂货店》和《时生》,我已经翻看了无数遍,我差不多已经背过了。或许蒋先生就像亚里士多德说的:“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明”一样,他是神明吧,那个燕尾服就是他的灵衣。
我在两本书上写下了蒋先生三个字,期许着某天能给这两本书穿上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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