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人，打的一手好算盘，写的一手好字，在大集体时就当队里的会计，每年年终公社里组织决算，父亲就特别的吃香，常常加班加点“噼里啪啦”的打算盘，我小时候在生产队里见过父亲打算盘，眼睛看着账本，嘴里读着数字，手下面“噼里啪啦”的拨着珠子，觉得很好看，特别是非常的好听。每年过年的时候邻居们都会拿着红纸请父亲写对联，我们常常是按纸、晒对子的，在暖洋洋的太阳下，院子里铺着红红的对联，一伙人围在桌子周围看父亲写对联，我们感觉很神气。

       那时农活忙，家里只有父亲一个男劳力，父亲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外面的事情上，家里的事主要由奶奶和母亲操心，对于我们的具体事务父亲处理的较少，全有奶奶和母亲负责处理，所以，童年对父亲的印象只是在生产队里干活或到外地搞副业，父亲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管我们，我的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其实我的大多数事情都由奶奶操心。

       上初中时，开始包产到户，家里有了点积蓄，开始修房子，我们家以前的房子是“七”字形的房子，西面的房子没有廊檐，北房子有廊檐，修房子持续了好几年，先把西房子维修了一下，换了门窗，然后修的是北房子，最后又修了南房子和伙房，这是一个大工程，父母没有帮手，也没有机械，全靠他们的一双手一把土一把土的把房子垒了起来，记忆中修房子最累的应该是脱土坯和上房泥，我家大门外有一个土台，就是修房子脱土坯时铲平的，父母先将土翻过来，浇上水，然后调一遍，再脱成土坯，开始时都是一个一个脱，一个人一天最多也就能脱七、八百个，这是非常辛苦的工作，我也曾试图去干，但岁数小脱上几十个就起不来了，印象中那几年只要一有水就在脱土坯，有时也请队里的人帮忙，土坯干了还要码起来，父母常常都在晚上去干，月光下父亲抽着烟或铲土或浇水或带着我们码土块，此情此景常常浮现在脑海中。上房泥也很辛苦，要搭架，一个人先将泥撂倒架子上，架子上的人再撂倒房上，和现在的工程队上的人一样辛苦，在父母的努力下，我们的房子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修好了，修成了南北对称的四合院，对父母来说，这个院落就是他们的汗水和心血浇灌的，也是他们一辈子最大的工程。

       父亲还有一段引以为豪的历史，就是80年代中期在摆浪河水库的二期工程中，父亲被选中成了砌坝的施工员，雄壮的摆浪河水库，外层是用一块块石头垒起来的，雨过天晴，远远望去蓝瓦瓦的一片，“摆浪河水库”五个白色的大字，在阳光下煞是壮观，父亲常常提起当年他们一帮人怎样施工，他砌的坝怎样得到了参观领导的表扬，别人又都是怎样辛苦的拉土，每每提起都是一脸的自豪，在摆浪河水库上他结了两个亲家，后来我们都一直来往，现在，我们每当经过水库时，看到雄伟的大坝就想起了父亲。

       包产到户的时候，社员都认为又回到了从前，“亲门子”相互帮忙相互依靠的时代又来了，“亲门子”抱团取暖，更有甚者他们还开会讨论怎样对付别人，怎样才能最有利于自己“亲门子”的利益，我们的亲门子都走了新疆，只留下了我们一家子，相对于他们来说势单力薄，父亲是生产队的队长，分地分财产都需要他拿方案，分地时地都量了几次，方案还是通不过，没有办法只能抓阄，说来也巧我们抓的阄居然是最有利于我家的，地好也离家近，我们的邻居们就不是太好，地块小地也离家远，他们都很不服气，认为父亲做了弊，心里留下了极大的不情愿，后来在分队里的财产时，我家又抓上了队里的手扶拖拉机，这就更加引起了他们的嫉妒，当时抓了手扶拖拉机，父亲不会开，请原来的拖拉机手给我们开到家里，拖拉机手都没有同意，没有办法只能又请了别人给我们开到家里，他们造谣抓阄不公正，但拿不出证据，我们势单力薄，成了他们的众矢之敌。父亲抓上拖拉机后也曾试开了几次，但手扶拖拉机太难开了，有一次父亲开上走时不小心开到了路上的一个小水沟里，拖拉机翻了过去，幸好父亲没有受伤，自此父亲断了学开拖拉机的想法，就准备把拖拉机卖了，当时队里有一个粉粹机，就撂在原来的粪场子上，买拖拉机的人见了，就征得父亲的同意把粉粹机也做了价一并拿走了，这正好让嫉妒者们抓到了父亲的把柄，他们把父亲告到了大队，大队专门派人来处理这件事，但买的人不退粉粹机，那些人就联合其他人给粉粹机做了高价，没有办法我们就给队里补了差价，本来可以赚几个钱，但由于这件事，拖拉机几乎没赚钱。

       父亲很有主见，一般都不求人，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段时间，左邻右舍都兴起吃挂面，同村的人请了一个挂面师傅来挂挂面，排队的人很多，排到我家时，父母早早地去帮忙，那个师傅也由于人多，仗着生意好他把出力的活都让我们承担，还动不动挑三拣四骂人，父亲确实忍不住了，就和他理论了几句，师傅耍了脾气，撂了挑子不给我家做了，父亲也非常生气，耍脾气说不做了，但面都和好了，不做是不行了，后来在别人的劝说下师傅很不情愿的给我家挂了，回来后父亲争气学挂挂面，虽然没有师傅的那样好，但也还很不错，同村的人都来围观。

       后来，生活越来越好了，粮食够吃了，副食品也多了起来，父亲就想在地里种点经济作物，当时乡上鼓励栽苹果梨，父亲积极响应乡上的号召，我家成了本村第一个种植苹果梨的大户，我家的庄子北边有两亩多的一块地，父亲先在地的西边栽上了苹果梨树，过了两年树长得很好，又把东边也栽上了，在地的周围栽了沙枣树作为园墙，树的长势很好，那几年的假期，我们都要剪树，开始树较小还不太费力，但后来树长大后，剪树是个大工程，没有工具，只能用剪刀、斧头和锯子，我们要花费好长时间才能完成这项工作，树缝间有草，冬天父亲在树缝间下上扣子，每年都能抓到很多野兔，我们享受了很多美味，过了三四年树上开始挂果，树的种类很多，果子都很好吃，开始时还出售了一些，但收效甚微，后来的几年，种的人太多，再加上交通不发达，信息也不灵通，几乎卖不出去了，到了苹果梨收获的时节，成了我们全家最头疼的季节，一筐一筐的苹果梨堆积在南房子里卖不出去，到后来的几年干脆筐都不用了，直接堆到了伙房墙后，冬天直接喂猪，苹果梨树长成了，但并没有给我们带来收入，父亲也灰心了，没有信心打理树园子了，把园子里挡路的树都做了清理，到2008年下来的时候，园子里只有西侧不多的一些树了。

       由于没有帮手，烦心的事很多，父亲常年抽烟，虽然也曾试图戒过烟，但都没有戒成功，到50多岁就常常咳嗽，检查后大夫说父亲患有严重的肺心病，没有办法家里的活还需继续干，坚持到2008年，父亲对我们说地再没有办法种下去了，由于老家海拔高，准备到城里来，当时，我虽然同意父母进城，但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就给租了房子，父母处理了家里的财产就进了城，开始的生活也很充实，父亲每天到街上去转一转，母亲操持着家务，虽然经济不是非常的富裕，但过个平常日子还是没有问题，有一段时间他找了个看料场的工作，早出晚归很高兴，过了两年我们又换了房子，这边的条件要比原来的好一些，但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常常咳嗽又上不来气，住了几次院效果也不是太好，那时由于年轻心里还不担事，父亲住院的时候大多都是自己打理，我也就是跟上做做检查，虽然也还到市医院住了一次院，但病并没有完全治好。2012年9月的一天，我正在下乡，母亲打电话说父亲不行了，我匆忙赶回来时父亲已离开了我们。

       从不曾认真的想过父亲，一切都感到是那样的自然，父亲对我们的付出也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此时细细想来，感觉全身有些燥热，内心深处也有莫名的恐惧，我们在什么时候何曾有考虑过父母的感受呢，他们的苦、他们的难，做为儿子的我，几乎没有体谅过，只知索取没有付出，在父亲患病期间也常常自以为是，不曾与父亲认真交流过，他们就那样默默的承受着孤独和生活所带来的困难，有时对我们欲言又止，也许是怕给我们增添困难，也许是怕我们又要甩脸子。。。。。。此时无言，也只能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