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爆米花的老头

作者: 喵鱼儿 | 来源:发表于2024-05-09 11:36 被阅读0次

    初冬时节,寒风凛冽,一个老头孤零零的坐在门槛上。他背后是油漆斑驳殆尽的红漆木质门。他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薄层夹袄,各处都开了线,还有大小不一的各种油渍汗斑分布在衣服上。他眼前放着黑咕隆咚的机器,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抚摸着机器,无神的眼睛盯着远方,机械性的喊着。

    “炸~~爆米花了~~,炸~~爆米花了~~。”声调单一,音量足够,听起来婉转又悠长。

    正值冬天,一只乌鸦瑟缩的站在无叶的杨树上,从嗓子里憋出几声响。“嘎嘎嘎~~!!”它扑棱起翅膀,又高高的飞走了。

    老头冻的鼻涕都下来了,他用手套抹了抹,擦在自己那已经乌黑的衣服上。他拿起身旁发黄的搪瓷水杯,润了润喉咙。

    他旁边的旁边的门槛前,坐着个洗衣妇。她身穿花色的棉袄,坐在小板凳上,在大的木盆里,使劲的在搓衣板上搓着衣服。她那双手被冷水激的通红,还长着冻疮,鼻子也像小丑的红鼻子一样冻的一点红,尽管如此,她还是费力的搓着浆洗的衣服。

    清晨的弄堂极为安静,仿佛还沉睡。不一会儿,它就随着初生喷薄而出的太阳逐渐苏醒。咳痰声,洗漱声,拖鞋走路发出的声音逐渐响了起来。有人穿着睡衣,抖抖索索的出来倒夜壶,早起上班的人穿着西装革履,拿着手提包快速离开这里,小孩背着书包,一手拿着油条啃着,不情愿的被父母催着上学。弄堂里的声音极其热闹,就像一首恢弘壮丽的交响曲。

    老头还百无聊赖的坐着,他缩了缩肩膀,让自己缩小一点,仿佛这样做就可以让身体里的那么点热量保存起来,不至于发散出去。身旁的洗衣妇极其勤奋,已经洗完一回衣服,回去又拿新的了。

    老头独自坐着,他展开双手看看自己发黑的手套,用手摩挲着,这些动作都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可以在待客中有点事做。过了一小会,他想起来可做的事。

    “炸~~爆米花了~~!!~~”规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就连音调都完全一致。老头喊的时候极为用心,他肺活量很充足,可以让余音绕梁足足十几秒钟。

    一个小孩被声音吸引,蹦跳着跑过来。他留着鼻涕,穿的厚厚的,像个洋娃娃。

    “妈,我要吃爆米花!”他指着老头奶声奶气的说。

    老头心里有点愉悦,他一手拿起玉米和白糖,一手搭在了鼓风箱上。

    “不吃!吃这个干什么!”妈妈没好气的拉着小孩,穿着绣花鞋的脚踏着小碎步匆匆离开。

    “我就要!!~~~”小孩的哭声响了起来,传遍了整个弄堂。他抽抽嗒嗒的哭着,眼泪鼻涕都掉了下来。他被母亲拉走了,只剩下哭声环绕在原地。

    老头拿起一半的手又放了下来,他有些讪讪的不知将手在何处为好,最后还是落在了夹袄上,使劲的用手擦着。

    洗衣妇回来了,拿着不少的衣服,有男士厚的裤子,娃娃的小短衫,还有女士的棉裤啥的。她一并放在一起,湿着水。长着冻疮的手微微发抖。

    大概是工作快完成了,可以略微分神。她跟老头打起了招呼。

    “大爷,生意好吗?”

    “哎~~”大爷回了一声,不置可否。但这声哎他回答的极其认真。

    “我问你生意好吗?”

    “好~好。我耳背~~”大爷拿着手指指指自己的耳朵。

    “你一个人啊~儿子女儿呢?”洗衣妇提高了音量,恨不得把周围的声音都盖过去了。

    “我儿媳妇在这里。”

    “儿子呢?”

    “去世了!”大爷很坦然的说着,拿着手在汗迹斑斑的裤子上又搓了几下。

    他打开了话匣子。“列车服务员,他是!勤勤恳恳的,没话说。有人掉下去了。他去救人。人救伤了,把自己搭上了!”

    他说完,又嗯了几声,像是对自己说话。终于忍耐不住,拿手抹了下眼角。不自觉,眼眶红了,有浑浊的泪水在眼里转着 。

    “哎,怎么会这样呢。”洗衣妇唏嘘了几下。“你不要难过,你儿妇怎么样呢?”

    “生病了,说是癌症,还有个小孙女,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这回,泪水彻底的落了下来。

    “我没有办法,我积蓄只有那么点,本来我是在农村住着的,老太婆早去世了。儿子去世了,儿媳妇生病了,孙女要上学。我只能爆点爆米花,不然没办法!”

    “唉,都是苦命人。”洗衣妇陪着他长吁短叹了几声。老头心里得到了安慰,随着泪水溢出,心里的重负也仿佛轻松了些,他重新挺直了下腰板,深吸了口气。

    “你呢?”老头客客气气的问道。

    “唉。”洗衣妇凄惨的笑了下,“我家男人去世了,是工伤,赔偿的钱在葬礼上就花的差不多了。剩下我们娘俩,没有经济来源,女儿在家里,还上过学,你说上学有啥用呢?还不是要嫁人!”

    老头认真的听着,边点头。

    “我只能洗些衣服赚钱。就是女儿不知该怎么办,嫁人也要嫁妆,能干什么活啊。还有人说叫我。。”洗衣妇说不下去了,她顿了顿。“送她去窑子!”

    老头第一遍没听到,第二遍才听懂。窑子!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多少妇女女性,就葬送在整个字眼里面,永远也脱不出来。洗衣妇的女儿他没见过,大概就像是自己孙女学校的高年生吧,剪的都是齐齐的短发,脸色挂着笑涡,走起路来满是活力与生机 。背着书包,和同学们欢快的走在路上。多么美好的年纪,这样一个孩子,就要。。!

    他不敢往下想。他想问点什么。“那有没有。。?”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啥。有没有别的办法?他知道,没有办法可想。否则,他自己也不会坐在这里卖爆米花。

    他自己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儿媳,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都是一样,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洗衣妇又笑了笑,全是苦味。“有啥办法啊,一个大姑娘在家,出来进去的,就会有些男的斜眼盯着她。她到了被人惦记的年纪!”

    “找工作呢。。?”

    “谁要她啊,我也不认识人。”

    “实在不行,嫁人吧。”

    “嫁谁呢,嫁到农村里,或许还有人要,有人跟我提过,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在大山里头,彩礼给两块金币。你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洗衣妇把重大问题的选择权交给了老头,老头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怎么选择。嫁过去看起来是幸福,孩子自己的心愿呢?走哪条路,似乎都落进了不幸里面。

    在旧社会,女性的归宿仿佛都是一样。怎么选都是死胡同。年轻的女性,没有工作,该怎么办!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瓮声瓮气的说道。“我跟我儿媳妇问问,能不能有个活儿,在她班上。”

    “真的吗?谢谢您!”洗衣妇扔下搓衣板,差点要跪下。

    “别别。。”老头伸出手想搀扶下,扑了个空。“我只能想想办法,不能保证 。”

    “没事,没事,谢谢您。。”洗衣妇积攒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长久以来的磨难造就了她对苦难不动声色,但却遭不住突如其来的希望的橄榄枝。

    老头心里有些局促不安,这只是他的想法,万一还有变数呢。他不敢下保票。

    冬季的白日是短的,火红的朝霞早早的染红了天空,如棉絮般的云团缓缓流动着。高空中传来鸟儿尖利的叫声,一团鸟粪啪地摔在了地上。落日余晖逐渐从门槛爬到了石头墙上,给予了人们温暖。到了放学下班的时间,弄堂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人流量也多了起来。几个背书包回家的娃儿来到了爆米花机器前,家长忙不迭拿出了一叠钞票递给老人。此时,正是卖东西的旺时。

    老头用指头蘸了下唾沫,数了下钱,把零头还给家长,把准备已久的爆米花和白糖放进了机器里,一只手转起了鼓风箱。机器虽老旧,性能还不差。随即它就如缓缓驶出的火车般响了起来,一颗颗金黄色的玉米粒就逐渐变成了白胖胖的爆米花,还带着些丝丝甜味。

    洗衣妇的衣服仿佛洗不完,她已经进去拿了好几趟,每次都堆得高高的。她挥动着洗衣棒槌,拼了命的捶打着衣服。传来了一声声闷响。在这个时候,老头也全神贯注的,这份活暂时的让自己从自身的不幸,从他人的厄运中逃脱开来。感谢上帝创造了工作,使人们过完不幸的一天,又能爬上床,疲累使自己安然入睡,好度过新的一天。

    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何必想着明天呢,过好今天就够了!老头心里安慰着自己。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暮色降临。各家各户都传来了飘香的晚饭香味,也都关门闭户了。趁着天未黑,两人都准备收拾回家。洗衣妇回自己那个租的小房间,老头起身拍拍灰,看见儿媳妇带着孙女回来了。因着生病,儿媳妇暂时不上班,还好领导给她算了病假,不予开除处分。平常都是儿媳妇接孩子。

    老头快步走上去,拿过儿媳妇手里的书包。“我来拿,你身体不好。。”儿媳妇笑了笑,她瘦出了颧骨,看上去很消瘦。

    “爷爷,我要吃爆米花~”孙女响亮的喊着。

    “好嘞,爷爷给你做。”

    一家三代在回家的路上。老头像想起什么了,说道。“你能介绍个工作吗,你不是说单位上差个端茶倒水的保洁员吗?”

    “咋啦。”

    “一个洗衣妇。。”老头像倒豆子一样把他听到的话都娓娓道来。

    “好的,我明天问问领导。”儿媳妇的声音因着病有些弱小和嘶哑。

    “哎,好的,你问问。。”

    老头说完,心里坦然,不觉露出笑容,仿佛一个心事解决了。他又挺直了身板,向夕阳走去。

    今天结束,明日即将到来。说不定,就像这太阳的光辉一样,人生也会有希望。

    “对了,有空我们再去医院检查下。。”

    “好的。。爸。”

    老头昂首走着,向着明天,向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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