煨蛋

作者: 笔崖 | 来源:发表于2020-03-16 01:26 被阅读0次

          买了只鹅,大家都兴奋地提议放到灶火上用沙子慢慢煨熟。柴火灶,慢火煮出来的食物都特别香,尤其是肉食。也并不是直接将整只鹅包裹锡纸埋进沙子里烤,是要剁成块,在麻油姜里翻炒过,调好味,倒入一只大陶锅里,再将陶锅放到灶上,灶里原有一只大铁锅的,铺了半锅沙,刚好够掩住陶锅一半的身子。就这么火烧热了铁锅,铁锅逼红了沙子,再将陶锅捂热,一点一点地将热量传入鹅肉里,慢火细煨,肉香渐渐溢出。

            灶是柴火灶,现在乡下的房子也少见了,好在家里有。一串三四个灶口过去,大的小的,全沿着墙根砌好,从前的人烧火做饭,一个蒸饭一个炒菜,通常一个灶一把火就够了——灶是连在一起的,热量互相传递,热得快,又持久。这个柴火小厨房是老一辈留下来的,建在后院里,砌了这组灶,只有过年过节蒸年糕煮大锅肉什么的才启用。年轻人拿来寻乐子的。

          平日里大熊不下厨,一进厨房就是大动作。一只大鹅砍刀切块,很快炒好了端到后面厨房生火去了,一会儿又回来问:“要不要顺便煨几只蛋给你吃?”我摇摇头:“早上有吃过蛋了。”

            “没事,又不是天天这么吃。”

            他埋头去找了一袋鸡蛋提溜着又钻进了柴火小厨房里。

            我在餐厅桌上揉面团,没去搭理他,正当我揉得起劲时,突然一声“砰”的炸响,四下看了看,也没见什么东西坏了,想想可能是隔壁邻居在鼓捣什么吧,又继续揉我的面团。一会儿大熊端着刚才装鹅肉的盆子进来了,看了我一眼,嘀嘀咕咕地说:“炸了。”

          “啊?什么炸了——”

          “你刚才没听到一声巨响吗?”

          “有,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响,以为是隔壁传来的。”顿了顿觉得奇怪又问他:“是你鹅肉炸了吗?怎么炸的?”

          “哪里是鹅肉炸了,是鸡蛋。”他把头凑到垃圾桶上,呼啦呼啦张着五指刮头皮,一阵窸窸窣窣。“看,炸得我一身的沙子。”

          “哈哈哈——”我没忍住笑,揶揄他:“突然的下沙啊。”

          “对,是下沙。”他自己也乐了,手还在继续刮着头皮,几颗沙子从短刺头里弹出来,暗器一样崩得到处飞。

            “你没包纸吗?”

            “什么?——”自己反应过来又说:“没有,就直接摆在沙子上,可能温度太高了,一下子全炸了。”

            “要包纸的,”我嘻笑着看他掸沙子,看看自己手上都是面粉,就没去帮他:“小时候我妈煨蛋都要包两层粗纸的,以前那种粗糙的厕纸,知道吧?买干净的拿来裹两层,塞到灶膛里,晚上睡觉前掏出来剥了,香得很。”

            “啊——你不早说”。

            “不过也不能烤太久,时间太长也是会炸,或者干焦掉,硬邦邦的没法吃。”

            “好吧,长点经验,下回再煨给你吃。”

            他边说边拨拉着那几只被炸破壳的鸡蛋,还是有一点可以吃的,自己掰了一块塞嘴里:“嗯——还是挺香的,就是得小心上面的沙子。”末了又笑了笑:“一会儿你得去收拾后面厨房啊——沙子炸得到处都是。”

          我作势拿起面团要扔过去,他慌忙拔脚就跑。

          被炸破一头的蛋还是可以吃的,吹干净上面的沙,咬一口,逼干水分的蛋白Q弹,蛋黄则酥香——比水煮的香多了。有小时候的味道。以前吃煨蛋可不是像现在吃着玩,妈妈是当做药引,煨给爱咳嗽的哥哥吃的,我蹭了光,跟着分一颗蛋。印象深刻的是冬天里,气管不好的孩子冬天更容易咳,因此连着几天晚上吃煨蛋是常有的事。写完作业冻得手脚冰冷,妈妈从煤炉灶里掏出纸团,招呼我和哥哥去吃。寒冷的冬夜里捧着热乎乎的鸡蛋,一点一点剥开蛋壳,露出里面烤得发黄的蛋,映着黄黄的灯光,妈妈坐在旁边微笑地看着,画面温暖又温馨。咬一口,别提有多香了,那种滋味现在再也找不到了。

            长大后偶然跟妈妈再说起煨蛋的事,我突发好奇,问她:小孩咳嗽吃煨蛋是真的管用吗?

            她笑了:“哪儿呀,也不知道,就听人这么一说我当真了,常常煨给你们吃——反正就当补充营养了,那会也没什么更有营养的东西能这么常做给你们吃。你哥长大了慢慢就好了,也不知是营养跟上了还是真管用了。”

            “好吧,现在跟他说这种偏方他肯定不信了。”

            “那是,现在他可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是我去教他,是我要听他的喽——”

            我笑着,“什么时候想吃,咱们自己去挖地洞,换成埋土里煨,一次煨一大堆,大家吃个够。”

            “你们吃吧,我就不用了,这胃不行。”妈妈轻轻说着,转头看了看正在玩闹的小孩,“带他们去看看,他们可没见过这么做的。”

            “嗳。”

            我看着妈妈消瘦的侧脸,记起孩提时她可不是这样的,白皙中带点粉,人人见了都说我长得像她。她笑,高兴中带点骄傲。现在换我顶了她那张脸,留给她衰老的模样。从前她也被说长得像外婆。一代代的女孩子就这么换着用同一张脸。时间就这么轮番过一遍,谁也不偏袒。从前年轻漂亮的她能在冬夜里捧着热乎的煨蛋给我吃,现在的我却没法看她吃一颗自己煨的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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