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石

作者: 平淡而深厚 | 来源:发表于2019-04-03 10:52 被阅读23次

杜嘉今年38岁。她有时候会想,再过两三年,即便未婚也不好意思称自己为大龄青年了。大龄也有个限度,该到中年便是拦也拦不住。

她在单位有一个情人,虽不算相貌堂堂,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很有男人味道。他长着本地人常有的深陷眼窝,眼皮很双,眉毛和睫毛黑长,皮肤黝黑。时不时还喷点古龙水。脾气有些焦躁。

杜嘉是在三年前一时冲动跑到这个海岛城市来工作的,离开家以后时常怀念妈妈做的饭菜,以及姨妈和妈妈姐妹间常有的情绪激昂的闲扯。

她不知道为什么非走不可。对于这个问题她感觉深思也没有答案,索性也就不费心思考了。但有时候自己揣测:难道是因为跟爸爸关系不好的缘故?父女之间说不到三句话,总有一人会率先吼起来,然后双方都大发雷霆,收场则不了了之。以前妈妈还帮她,后来妈妈越来越偏向爸爸了。不过,和朋友们在一个讨论情绪表达的微信群里交流后,似乎有所领会:原来父女之间的矛盾,其始作俑者是老妈。因为老妈们总是在女儿面前吐槽老爸。她记得小时候,老妈常常一不高兴就把老爸臭骂一通,边骂边从头到脚数落他的缺点和劣迹。久而久之,耳濡默化,可能老爸的种种不好在女儿心中生了根,想拔掉非得血肉淋漓不可。谁下得去手吖!?

表姐曾经预测,杜嘉会找一个父亲般的伴侣,以便包容和照顾自己。杜嘉却想,表姐见识浅薄,首先自己是一个欲望很旺盛的人,从这方面来说交往的异性跟自己同龄,甚至比自己年轻几岁更好。其次,父亲般的人老了以后恐怕更需要被人照顾,到时候她可没有耐心伺候一个糟老头子。况且,如果谈婚论嫁,她势必会选择与自己的灵魂伴侣虚度时光,而不仅仅满足于物质的丰裕。

正因为斯人难觅,所以目前这样的状态比不好要好,至少可以自由支配业余时间。

米晓敏是杜嘉在知识竞赛的搭档。因同是异乡人,又意气相投,遂几经考验渐成肝胆相照的莫逆之交。她在两年前跟一个本地人结了婚。其实连本地妇女也常常说起本地男人不靠谱。至于怎么个不靠谱,主要是喜欢在外面晃荡,如果老婆生不出男孩还理直气壮地离婚。单位里好些出去读书的本地女人都把男朋友带了回来结婚。这些个异乡男人,不管家在江南江北,都比本地男人服帖。然而,咱小米肤白貌美,伶俐通透,是不会看上渣男滴,所以她丈夫在本地男人里也算是别具一格。

以杜嘉的经验在单位上能交到朋友真心不易。大家平时看起来都很亲切,中午在食堂一起吃饭闲话家常,是工作日的常规项目。可一旦涉及工作界面不清晰,这活儿该谁干的问题,斗争一触即发。领导也是,如果挨了老板的骂,又或者是老板对任务逼得急了,那他传给下面的压力,都是带把字儿的。不把大家弄到热锅里炒一炒,他是不解气的;不来一场鸡飞狗跳的戏码,他是收不住情绪的。说白了,久而久之这些人的工作阻抗都是一般大,并不复杂的事情翻来覆去做不好,只有一个解释:不想做好。人与人之间呢,其实都有一道隐形而坚固的防御之墙:“看着点哈,我可不是软柿子。包袱别想扔给我,奶酪别想动我的。”其实这都还好,碰上那些攻击力爆棚的,才叫头疼。丫的,跟这样的人合作,完全不知从哪儿下手,计较起来嫌丢人,忍了吧又咽不下这口气。难受莫名。真是想咬一嘴都不知从何下口。

杜嘉所在的单位,是首批纳入混改试点的中央直属企业。虽是位列世界500强的集团公司,但不管加班时间多长、频次多密,稀少有走路带风的人。她本人算一个,另外就是部门副经理的老婆,党群部的干事邓丽君,一个名不副实、地地道道、风风火火的东北老娘们。

杜嘉的职务是部门总经理助理。她的情人名叫旭邦,是另一个部门的副经理。二人之间没有爱情的滋润,全凭性的愉悦。谁也不需要养着谁,什么礼物、仪式全都省了,可以说一双枯竭的灵魂最赤裸地相对。偶尔有点时间躺在床上不愿立即起身的时候,她们也聊聊单位里的人和事。进入第四个年头,杜嘉出来混以后反而感悟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等于零。初恋男友曾断言她性格中的抑郁气质:“给生活增添了一抹灰色。也有喜欢这一类型的。但得耐心等等。”

旭邦听起来阳光,实则是个在职场已经无动于衷的老油条。他所在部门的总经理算是一口说炸就炸的油锅,他在里面滚来滚去并无内伤。他和杜嘉部门共同的分管副总,是个唐僧似的人物,开起会来一个话茬能讲三个来小时。经常语重心长地婆娑旭邦,他也不为所动。杜嘉有时凑巧跟那些个做部门综合工作的妇女坐在一桌吃午饭,若无其事地听她们聊到旭邦。这些婆姨对其人颇为赞赏,觉得他有才,做事情有逻辑、有条理。她对他的了解极少,无从考证。

话说,公司来了个贪玩的大领导。贪玩主要体现在人事任命上面。因为几个行政支撑部门的总经理到了退休年龄,他一看干部结构老龄化,高度重视、亲自部署人才梯队的建设工作和青年才俊的选拔、培养。他上任后,经过一年左右时间的考察、了解,搞了一轮双选竞聘,提拔了几名三十几岁到四十几岁之间的男女干部到重要的职能部门任正、副职。杜嘉和旭邦都赶上这个机会。杜嘉到新成立的技术部门担任副经理,旭邦则到她原来的部门任总经理。两人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振,做爱之后正经聊天的时间更久,在工作上互相参谋、互相帮助甚而成为两人关系的重心。她给他分析原来部门的人和事,上一任总经理虽然有些见识,但终因性格狐疑、心胸促狭,引起老员工的诸多非议。尤其是对自己的学弟,非但没有给予关照,还常常当做旧砖头似的哪里需要哪里搬,不高兴时便骂得一钱不值。闭目塞听,对那起自私自利,极力维护自己便宜,却巧舌如簧,对着异性说话发嗲的单身老女人,反而倍感怜惜,赞赏有加。她也时常为那些在主管岗位上干了多年,依旧肯用心做事的兄台们感到寒心。自己有时也会气到吐血。这个部门和相邻部门的气氛比起来简直是垂头丧气、死气沉沉。其实,旭邦原来部门的经理管理能力同样是相当够呛的。完全缺乏时间管理的理念。除了本部以外,他还同时监管两个生产中心。但是每个周末都发通知让相当于三个部门的人一起在办公室集结。等待他逐一召见,挨个审议各中心的工作总结、工作汇报和工作计划。杜嘉开玩笑说:“你部门的老大想必带着一块古董表,早上比别人慢半小时,中午则要慢一个小时,下午干脆停在5:30就不走了。呵呵…”她老早就幻想有一天当上一把手自己说了算,倡导部门员工在8小时内提高工作效率,别总磨洋工似的拖拉到晚上和周末。

他们俩在走马上任之前对各自新部门的旧识做了脾性和作风交底。

杜嘉约米晓敏喝酒,算是庆祝升职。她俩从不侃天侃地,聊资特别接地气。从工作中碰到的奇葩、当季流行的服装式样,到哪家店的理发师长得像木村拓哉,以及附近又多了一家脑洞大开的奶茶店,诸如此类。

米晓敏对杜嘉坦诚无二。她吐槽自己跟丈夫一家人生活有许多不适应。丈夫伟达比她大几岁,在家中排行老二。父母都是四十年代出生的人,儿时过得苦,虽然读了书,成年后有好工作和稳定的收入,但始终不改节俭朴素的作风。父亲不苟言笑,母亲温良迁让。但她感觉缺乏热情和关照。跟自己原生家庭的氛围大相径庭。她是独生女,妈妈总对她说:“你是我最重要的宝贝。”以前,她和妈妈无话不谈。直到爷爷去世,她和妈妈突然有了一点隔阂。只是因为她对没有照顾爷爷的遗憾和伤心,妈妈感应不到,也没有给予安慰。然而,她说:“我妈对我的教育是很健康的。不管我在这里怎么诉苦,我妈总是跟我强调,我们都要维护好自己的夫妻关系,经营好自己的日子。她一点儿也不在经济上给我增加压力,但我需要时总会主动支援。我有时候向她吐槽、抱怨,她总说看得出伟达是一个好人,你对他的父母要好,不要做让自己后悔、遗憾的事情,最重要是顾念你的孩子,他是一个这么可爱的宝贝。

杜嘉和旭邦的关系隐秘。他俩从不公开地出双入对。公司规定有恋爱关系的两个人不能一同待在本部,必须有一个安排到基层。虽然他俩不是恋人,但别人理解不了这层关系,又不好越描越黑。如果实话实说,领导估计会想:两个连婚姻、家庭都负担不起的人,还能对部门、对公司、对员工负起责任?若是干脆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小孩,一头扎进工作,还能理解。这些离经叛道、不安伦常的家伙恐怕不适合当部门领导。

所以,他俩一直从事地下活动。

其实,旭邦也比杜嘉大个7、8岁,这是她不想跟他更进一步的原因之一。虽然自己已经过了鲜嫩多汁的年纪,却不能轻易从了“老和尚”。

旭邦虽然外壳坚硬,但谈情说爱时内心却脆弱敏感,怕被拒绝就缄口不提。

眼看酒瓶就要见底,杜嘉对晓敏交心地说,在读一首诗时产生了久违的共鸣①。希望自己像卵石一样完整,自圆其说,不扩展也不收缩。她对“完整”的诠释是身心健康或无欲则刚。展开来说,成为一颗卵石的愿望,可能是它外形光滑浑圆,在苍茫世间滚来滚去,不会刺伤别人,更不会因为受人刺伤而身心俱损。她感觉出来混的难处,更多是因为存在看不见的刀枪棍棒,即便本性善良的人保不准也会出于不得而知的原因神经失常地抡上一阵。至亲之间的无心伤害就更是无从追究了。当下流行的原生家庭说,她也略微了解一些,虽然有所共鸣,但还没有去寻找一个靠谱的分析师来进行长期的心理咨询。

卵石

兹比格涅夫·赫伯特[周琰译]

卵石

是一个完美的造物

等同于它自己

在意它的局限

恰如其分

充满一个卵石的意义

有种什么都不会让人想起的味道

不会惊吓任何东西不会唤起欲望

它的热忱它的冷漠

恰当而充满尊严

当我把它拿在手里

它尊贵的身体

被一种虚假的热度渗透

我感到沉重的懊悔

卵石不会被驯服

到终了它们会看着我们

以平静而清楚的眼睛

她心里在评估与旭邦的关系发展时,也主要顾虑对方不能包容她的性格缺陷。一旦形成依赖,她怕自己想要的太多,付出的太少。

“杜嘉,我知道你有男朋友。像你这样看似精于计算,但完全不会撒娇的女人,在男女关系中占不了什么便宜。你对我只字不提我倒不会生气。”米晓敏冷不丁地说。说罢笑嘻嘻地盯着她。杜嘉心里像吃了蟾蜍般愕然,表面仍旧不动声色,微微低头啄了一口酒,缓缓吞下。回旋了半天,终于说道:“我没有什么不可以对你讲的。只是心意未定,不知从何说起。”她侧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得了吧,你藏得够深。所谓静水深流。但表面也会有很多泡沫,毕竟不是死水。”

一天,杜嘉道听途说邦旭被大领导骂了个狗血喷头。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留意观察他确实像失魂落魄。都说老板不发飙的时候像猫,发起飙来绝对是狮子吼。邦旭虽是老员工,但是新干部,估计心里够受。杜嘉有心宽慰他,主动发信息邀约。

见面后,他俩吐了吐槽,诉了诉苦水,就开始相互抚摸和亲吻对方。不知是否领导锤得太重,把鼓面锤破了,索性一破到底。做爱之后,邦旭突然握住杜嘉的乳房说道:“师太,你就从了老衲吧。”她受到触动,但并不言语。他接着说:“杜嘉,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是,我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有培养的空间。”杜嘉莫名火起,难道我心里想什么都写在我的脸上不成。她压制住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淡淡地说:“我想想吧。”

他这一逼,她不免想,现在结束这段关系,恐怕对自己的影响更大。依赖已经形成。过去使性子,她知道是在安全范围。

她到新的部门是负责以前接触过但没有深究的业务。恰逢年节时下,一年的工作只剩收尾,新的项目尚在可研,所以不算忙碌。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他举重若轻的尴尬求合。然而一周过去了,她只是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逐一约见分管的员工,了解他们手头上的事情和项目进展。施工单位的工人大多已返乡,留下来的没几个,主要是为了应急保障。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漫不经心地浏览着相关资料。

她想了想,既然晓敏知道,索性找她聊聊。看她清奇的脑回路里有什么想法能够对自己有所启示。她俩约在常去的一家环境相对清幽的星巴克连锁店见面。

坐下来后,她问:“你知道我的男朋友是谁?”

晓敏啜饮一口咖啡,点头嗯了一声。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接着问。

“分管副总主持的会上,每次到他发言你就眼睛一亮,侧耳倾听。”晓敏回答。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吖?观察这么仔细!”她笑了。

“杜嘉,你身上散发的女性荷尔蒙告诉我你不可能没有男人。那些男性化的具有钢铁般意志的女人气质与你截然不同。举个例子吧,就说邓丽君,胸比你大,腿比你长,腰跟你一般纤细,每天还穿着10公分高的鞋子。而你呢,个子不高还常年踩着平底鞋,不烫头发,不化妆,但怎么看你都比她更有女人味。这可不是我的女性视角,而是跟男性一起讨论的。”

“你跟谁讨论这些吖?”她好奇地问道。

“我师兄啊。咱们这个单位里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人不会少。我和旭邦也是校友,不过不同时期。”晓敏谈兴正浓。

“你也是东大毕业的?咱俩从没聊过这个话题。”她说:“好吧。咱们就来聊聊这个人。”

晓敏表示不赞同,摇摇头说:“先聊你。我觉得问题卡在你这里。”

“我就开门见山了哈。”

“单身是好。我也知道你俩的难处。但你若不是打算一辈子不结婚,那现在差不多是时候考虑这个问题了。”

“理想的伴侣不会剩到现在给你挑拣。好丈夫是靠自己悉心栽培的。”

“比如说我家那位,哪里懂得什么浪漫。我想要搞点情趣的时候,就得对他旁敲侧击。”

“为了方便照顾孩子,我们跟他的父母住在一起。很多时候,他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老人和孩子身上,忽略了我的感受和需要,我会半开玩儿半分析地对他说:‘父母是不用刻意讨好的,俗话说娘疼儿痛断肠,你永远是他们的心头肉,割舍不掉。真正需要花心思维系的是夫妻关系。你待老婆不好,对老婆不上心,老婆是有可能被别人拐跑的。’”

“虽然有婚姻的束缚、孩子的牵绊,但男女之间,趁虚而入、擦枪走火的情况也会发生。简单到一次无事献殷勤,一个眼神的交换,一次倾心地交谈,或者孤单寂寞冷的时候有人递来一件温暖的外套。”

“丈夫和妻子之间,如果不能相互滋养,不能让对方感受到爱和理解。鸡蛋会产生裂缝,卵石也会产生裂缝。”

“当初我和伟达刚认识,还不熟悉,他在我生日前两天从出差的地方寄了一盒特别好吃的比利时巧克力给我。就这样叩开了我的心门。结婚之后这些小事他都懒得做了。我也会羡慕朋友圈那些在七夕节、情人节晒礼物的别人家的老婆。但他自己意识不到。他感觉自己做得足够好。偶尔还抱怨我没有回应,不拿甜枣哄他。”

“婚姻里的官司够得扯。生活就是一地鸡毛。但也得有个盼头。夫妻之间如果一点儿爱情的甜蜜都没有,心里就会产生沟壑了。虽然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夫妻也不少,但我不愿那样消磨生命。还不如妥妥地办理离婚手续,找寻人生的第二个春天。”

“女人在婚姻生活里要炼成老湿机。夫妻关系是男女关系的升华。恋爱时的羞怯和遮掩,婚后就赶紧有技巧地丢掉。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高兴也好失望也好,直接表达,不要九曲回肠、云山雾罩,男人理解不了。”说罢,晓敏停下来,看着杜嘉。

杜嘉饮下第一口茶拿铁,熟悉的暖暖的味道。她听过一些心理课程,大概了解自己是属于依赖者,对分离感到焦虑和恐惧。她不知道怎么向晓敏表达心中的隐忧:不是怕被旭邦抛弃,而是怕自己在婚姻中为了获得安全感而苛求他,为了保护自己而疯狂地控制对方,到了关系不能挽回的地步,实际上心碎到难以收拾的却是她本人。”

“我怕婚后自己总是闹着要分手。此前我和初恋就是这么掰的。”她终于开口说道。

晓敏若有所思,眼神并未聚焦,却无意识地说了一个词:“觉察”。

她回过神来对杜嘉说:“我看过克里希那穆提的书。有这么一段话,当时还记在自己的备忘录里了:

‘如果能认清和觉察自己的思想,你就会变得非常敏感、柔软和机警。不要谴责或批判,只要保持机警。’

这句话不好理解,需要尝试在日常言行间体会。”

“每个人都受欲望驱使,由此而生贪嗔痴慢疑。不能因此隔断与自己的连接,与爱的连接,正向的连接。每当受到别人不逊行为或言语的触动,进入负向催眠状态,不同的人格会以不同的态度应对。有达观外向的人、羞怯内敛的人,强势的人、被动的人,高度统一的人、分裂的人。村上春树在《当我在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写到"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我想即便性格艰难,活着仍要敢爱敢恨。先有目标,道路可以不确定地加以修正,方法可以适应变化。如果我们感觉被困住,可以找专业人士咨询。我还是很尊崇术业有专攻的。像吉利根大师、奥兰多、莎兰老师,他们各有所长,能在不同的维度给予我们更高层次的指引。我们处在迷宫之中,而他们通过自己的专业修养,将自己提升到迷宫之上,能够看清迷宫的秘密结构和通往出口的道路。”

杜嘉似乎受到一些鼓励。

在工作上,她相信一切问题皆有答案。在爬梳逻辑关系和破解线索的过程中,她乐在其中。只是关心则乱,她预想感情生活可能会经历诸多无奈,甚至绝望。然而,她还是愿意像身边大多数人一样结婚、生子,就算是被世俗洪流所裹挟。她也已经清醒不过来,辨证不过去。

婚礼这天,杜嘉穿了一身简约的白色婚纱,晓敏帮她挑了一个精致的发饰。这才是她最美的样子。日常总穿着灰蓝黑色系套装的她,今天因着这乳白色礼服和闪亮水钻的映衬,显得格外明媚、妍丽。让亲朋好友也注目观察那灵秀的面容和不俗的姿色。

晓敏朝旭邦会心一笑。旭邦也有些不同寻常。他眸子特别闪亮,微笑地转头望向杜嘉道:“我被她深藏的忧郁气质所吸引。”

婚礼上,杜嘉眼泛泪光,动情地说:“在你感到快要不能忍受的时候,麻烦你再坚持忍耐一下下。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旭邦深情回应:“我会咬牙忍你到白头,到我们入土为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婚后,两人的生活平平常常。旭邦会做家务,杜嘉上手也很快。只是因为业务繁忙,蜜月推迟了。更有甚者,单位派旭邦去集团公司参加党员干部学习班,为期三个月。都说这是上峰有意栽培他作为公司领导的后备人选。

杜嘉颇不习惯。一个人到两个人容易习惯,两个人到一个人就感觉空落落的了。这天下班,她约了晓敏一起喝酒。

晓敏跟杜嘉聊到:

“我堂姐夫,经济条件不错,人品也不坏,但与我堂姐之间性生活不和谐,日常生活也缺乏柔情蜜意。结婚才三年,夫妻俩唯一的念想就是儿子。我堂姐有时也宽慰自己:生活本是苦乐参半,就着咸菜吃肉也能下饭,酸甜苦辣无非是下点功夫调和。但遇着婆媳关系也不好处,便是掺了沙子的鱼子酱,难以下咽。”

“这两天,我喜欢听谭咏麟的老歌《朋友》。像歌里所唱的‘谁能明白我?’丈夫与妻子若能成为彼此的知心人,即便几经风浪也能为着对方不退半步,恩爱如初,这样的亲密关系值得豁出去守护。其实,在我和伟达的婚姻里,我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能做到完全坦诚。我总感觉他的经济账是同自己父母算的,而不是同我,似乎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感觉自己是家里的外人。他的父母和我们一起生活,衣食和医疗费用一应由他承担,二老的退休工资全部存入银行账户。逢年过节他还会孝敬父母上万的红包。而我们住的房子每月要还近七千元贷款,我们开的车每月也要还近两千元贷款。他还经常向我吐槽自己手上没剩什么钱,负担重,我却不能顺理成章地抱怨他。关键是他没有存款不担心呐。因为他在婚前从事的那份工作,虽然常年出差,但收入颇高,积攒下来买了两套房产。”

“我一直在现在的单位工作,收入虽然逐渐改善,但没有多少盈余储蓄。我担心有朝一日我们离婚,连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也没有。”

比起晓敏家三代同堂的杂居生活来说,杜嘉和旭邦的婚姻还处于单纯的初级阶段。她不知道如何开解和劝慰晓敏,感觉无奈,闷头喝了几口酒。

“我总在想跟伟达之间的隔膜应当怎样消除。最近我拉着他参加了一个家庭治疗的心理工作坊,受到些许启发。”晓敏接着说。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如果不令人满意,问题肯定是存在于双方面的。原来我认为主要是他的原因。现在则尝试着摘掉有色眼镜,减少自己的批判性观点,回到一个中正的视角。感觉时常出离的自心沉着一些了。”

“你的觉悟比我高。送我两句箴言吧。”杜嘉笑道。

“性的和谐很重要。此外不要用裹着糖衣炮弹的欲望去挟制对方。既要看到他的反应,看清他的态度,也要对自己保持觉察。”晓敏讲真。

其实,杜嘉也有自己的烦恼需要倾诉。

“敏,婚后我也感到焦虑。主要是跟我妈关系紧张,打电话聊天时经常不愉快地突兀地挂断。她总埋怨我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隔着大海,高铁都到不了。她对我的情绪既有怒又有恨。”

“我妈那古怪的性格和脾气,从小到大给我的印象,够我在生活里受用一辈子的。她惯用的句式是‘我没用你的钱…我又不靠你养活…’。动不动就生气怒怼我,搞得我不敢接茬。而且,她和我爸总是用很刻薄地话来指责我,说我的不是,听着心里刺痛得很。”

“我现在不那么想回家乡了。最近一年越来越觉得很难再跟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

“我的父母总是抱怨孩子不好,却从未反省是否过去对孩子的教育未曾尽心,是否孩子受到了自己言行的耳濡目染。他们只是抱怨辛苦供孩子读书,如今成人却是这般不如人意。从我妈妈家里的情况和我爸(自己选择不读书而在没有文化的人中间混生活)身上的习气来看,没有文化是很可怕的,不会用通透的逻辑来理解人事,常常犯浑。”

“世间上,父母子女、姊妹兄弟、夫妻婆媳,人情冷暖。谁不是希望作为一个核心或中心活在别人的心目中,而自己却只系心于个人的利害冲突。我也如此,渴望亲密,渴望与人不带刺、不带壳赤裸地链接,渴望成为中心,却常常感受到挫败。常常是既恐惧,又忧虑;既焦躁,又抑郁。”

晓敏听罢,接话道:“好的关系可以滋养你、疗愈你。你和旭邦之间怎么样?”

“我不常跟他聊这些。目前,我跟他在一起没有压力。但是我的焦虑状态可能影响我们的关系。我嫉妒他和他的父母。他的家庭父母慈,儿女孝,岁月静好。”

“亲爱的,我建议你也安排时间参加家庭治疗工作坊。”

“晓敏,来到这里,我像无根的浮萍。感谢有你,跟我分享成人世界的烦恼。”

可能是酒劲上来,杜嘉眼泛泪光,煽情地说。

晓敏伸手过去握着她的手,然后弓起身来抱抱她说:

“宝贝,彼此彼此。”

“往后的日子也请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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