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为一些缘故,偶遇东坡的词《点绛唇·闲倚胡床》:“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极爱这一句“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后来得知,苏州园林拙政园中有一亭名唤“与谁同坐轩”,其亭名正是出自这一句。
在一个月夜,独坐于亭上,清风,明月,我,清冷中反添潇洒自在。
是啊,一向是爱苏轼的潇洒自在的。
前几日上古代文学课的时候,偶然得知一直极爱的一句话“万人如海一身藏”亦出自苏轼笔下,更是惊喜。记得高中的时候在安妮的《眠空》里读到“万人如海一身藏,当下的心安”,当时只觉新颖别致,是极美的句子。万人如海,有无依之感,但一身藏,却让人心安。如今才得知,原是借用了东坡《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之一》中的句子,原诗是:“病中闻汝免来商,旅雁何时更著行。远别不知官爵好,思归苦觉岁年长。著书多暇真良计,従宦无功谩去乡。惟有王城最堪隐, 万人如海一身藏。”讲的是大隐隐于市,正是因为王城万人如海,英才汇聚,所以才更不容易被注意吧,如此隐居,倒也简易自在。
突然想到安妮。她后期的散文随笔,除了常常提及佛教谒语外,对中国古典诗词散文都有涉及,以致里面的语言也略带有古典文言韵味,字句大多精致。她也曾在散文随笔里提到自己常常阅读佛经和一些古典散文,比如《东京梦华录》、《浮生六记》。她曾有一篇随笔,写的就是读完《浮生六记》后的感受,其实当时看到这篇我有些惊喜,因为安妮的文字一向都是关于自我、关于情、关于人生、关于存在等一系列不那么具象的东西的,很少看到她写一些正式的、类似于书评之类的文章。当然那也算不得书评,只是私家之见,未必权威,倒合我的胃口。
从初中起,就对文辞优美、辞藻华丽的句子有一种痴迷,哪怕它没表达什么实际的道理,只是单纯地写景状物,也是喜欢的。后来人渐大了,才开始在华丽的句子里找寻人生意义与生活哲理,不再只是单纯地追求形式的华美,明白了朴实无华里也有美。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不再喜欢华美的文辞,每当看到美丽的句子,还是会勾起嘴角,拿出纸笔记下;若是有文质兼美、写到心坎里的句子,更是直接背下,记在心里了。
如今念了中文专业,觉得日常读一两篇文言文、看几本诗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对于高中没有多少空闲时间、即使有时间也大多用来看电视剧和畅销书的我来说,是极羡慕那些有时间读古书的人的。记得那时候语文早读,在背完了要求要背的文言文之后,总是会抽时间去读课本里自己喜欢的诗词散文,比如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张岱的《陶庵梦忆序》、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比起言志,还是更喜欢写情的诗文,或思念怀人,或抒写自在。如今,接触的诗人文家渐多,发现最爱的还是中学时代就喜欢的那几个,老庄、陶渊明、王维、苏轼,似乎都是道家,都是出世,都属于自在。或许是因为自己在现实生活里没有办法实现这种自在,所以才格外向往他们在诗文里铸就的那个自在世界吧。
自己或许写不出什么好的诗词,以后也未必会去研究古代文学,但无疑的是那些东西必不会在今后的生命里缺席,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欣赏者和体悟者,也该好好把那些喜欢的古代诗集文集一本一本读下来。总是相信,各种文学作品,或许表达工具有文言文与白话文、中文与外文的区别,写作背景有古代、近代与现当代,中国与外国的差异,但人性是共通的,这也是文学可贵的地方。好的文学总是能够揭示共通的人性,那些恒久不变的、古今中外都能获得共鸣的东西,正是文学所追求、所要表达的东西。
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囿于一个怪圈,总觉得喜欢的东西就应该变成自己一生的事业,可后来渐渐发现,可以称作“事业”的东西被划分得越来越细,专业意识亦越来越浓,一个人喜欢的东西实在可以太多太多,能够称得上热爱的东西也不会只有一个。也许,你原以为自己热爱的东西只有一个,可最后却发现,那唯一的一个也可以被拆分成好几个,然后非得让你再去做选择。做选择总是难的,因为无论你选择哪一个,你都必将错过另一个选项给你带来的所有可能性,更何况是让你在都热爱、都不愿舍弃的东西里做选择。
但最终还是会被现实逼着非得做一个选择,那也只好在那些热爱的东西里面再挑出一个最热爱的东西,或是挑出那个最适合自己的东西,把它作为事业。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其他热爱的舍弃,生活本就应该是丰富多彩的。我们都能朝着自己选择的那个方向走下去,但没有人能做到永不止歇,我们在生活里短暂停留的地方正是我们所放弃的那些选项。
就像我可能不够幸运,没有被上帝赐予天赋,可能不足以把写作当成事业,但写作亦从不曾在我的生命里缺席。过去不曾缺席,今后更不会。这些不能作为事业、但并不缺席的部分,是我们对生命的另一种完成。
我们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完成。
今夜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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