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1712年出生于瑞士日内瓦。母亲因生他而死,卢梭称之为他所有不幸中第一个不幸。童年的卢梭还是很幸福的,他阅读着母亲的藏书,培养了对文学的爱好,听姑姑唱给他的美妙小调和歌曲,培养了他对音乐的爱好。10岁时,因为卢梭的父亲与别人发生矛盾,最终被迫离开日内瓦。从此卢梭便过上了流离的生活。没有母亲的孩子,如没有根蒂的草,随风飘转。青少年时期,他先后在舅舅家,牧师家,雕刻师傅家生活过。16岁时,因为没有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师傅家,害怕被责罚,生性不愿受拘束,对雕刻行当又不甚感兴趣的卢梭发誓再也不回去。流离变成了流浪。
从此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此时出走的卢梭像极了堂吉诃德。堂吉诃德是因为受骑士小说荼毒太深,而卢梭却是因为年轻。豆蔻年华,弱冠之年,未来充满期待和希望,人生有无限可能。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卢梭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成为了自己的主人。他觉得在广袤世界,他将大显身手;每走一步都要碰上盛宴、财宝、奇遇和准备为他效劳的朋友、急于讨他欢心的情妇。他一出现,便要主宰世界,但他并不要整个世界,因为卢梭本身就不是一个欲望很大的人。
嗜欲深者,天机浅。卢梭的确是个天机不凡之人。
卢梭称自己野心不大,一座城堡足矣,只要成为城堡主人主妇的宠儿、小姐的情人、少爷的朋友、邻居的保护人,他便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可现实是残酷的,卢梭忘记了他还是个孩子,离开了故乡、亲人,无依无靠,没有经济来源,手艺只学了一半,尚未掌握谋生手段。他虽然摆脱了无法忍受的桎梏,却陷入了穷途末路更加凄惨的境遇。
但卢梭是幸运的,没过多久他就遇上了神甫蓬韦尔先生,他向卢梭介绍了改变他一生的人——瓦朗夫人。
《忏悔录》更像是卢梭的自传,分为上下两卷。我更喜欢读回忆青少年时期,涉世浅点染亦浅的上卷,而不喜欢被社会裹挟,涉世深点染亦深的下卷。在上卷中,遇到的人善良的,快乐是纯粹的,沿途的风景都是那么让人迷恋沉醉。而下卷,用卢梭的话说,展示的只是他的不幸、背叛、负义,只是一些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往事。
《忏悔录》中其实并没有太多需要卢梭忏悔的事情。十多岁当学徒时偷过师傅家的苹果,这只是孩子的淘气。二十岁不到的时候,寄居在韦塞利伯爵夫人家时,卢梭因为喜爱,偷走了管家老婆侄女蓬塔尔小姐一条已经用旧了的银白相间的粉红小丝带。在被人发现后,卢梭诬陷了家里的厨娘马里翁。最后导致他俩一起被辞退了。卢梭坦白这种回忆对他是残酷的,在一些不眠之夜,看到这个姑娘来责备他的罪孽。卢梭说当时不敢承认自己偷窃是原因是害怕羞耻,而不是惩罚。无法抗御的羞耻心压倒了一切,但使他无耻透顶的正是这羞耻之心。我们是否也有同样的经历,当不敢承担一件事情的责任时,就把过错推给别人?人面对逆境,第一选择就是回避。作为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卢梭此时的心智并不成熟,况且偷的根本不是值钱之物,但这件事在卢梭心中却是他干过的一件残忍的事。在我记忆中,往后的岁月里,卢梭还找过一两次妓女。但我认为在那个时代,况且卢梭和自己的妻子很晚才正式结婚,所以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读《忏悔录》,我经常被卢梭细腻的心思、丰富的内心世界和智慧的光芒所震撼。和卢梭相比,他的心灵世界是五彩斑斓的,而我们的内心世界是麻木的、单调的、黑白的。
在很小的时候,卢梭就能感觉到父亲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母亲,但又不能忘了是自己夺去了母亲的生命。每当父亲亲他时,他都感觉父亲的叹息、抽搐的搂抱之中,有一丝苦涩的遗憾交织在他的抚爱之中。
他说如果没有认识瓦朗夫人,或者认识了却没有在她身边久处,没受到她赋予的温柔疼爱的感情感染,那就到死也就不会体味到自己的生命。卢梭认为,只感受到爱情的人,并没感受到人生中更美好的东西。他还了解一种感觉,它也许没有爱情强烈,但比爱情要甜蜜千百倍。它有时与爱情相连,但却又常常与之分离。这种感情也不单单是友情,它不可能产生于同性之间,它比友情更浓烈,更温馨。
卢梭称自己喜欢纯净的快乐,他把事后伴随着痛苦的快乐排除在外。现代有多少人都追求的是事后充满痛苦和麻烦的快乐?热闹是冷淡的根芽,爽快事牵缠的枝叶。
对于卢梭,少年时的几次远程徒步就应该算是这种快乐。看着关于这些文字的描写,让我也按捺不住,想要到法国、瑞士卢梭走过的那些地方去走一走。卢梭说,田野的风光、连绵的秀丽景色、清新的空气、步行增进的食欲和健康、小酒馆的自由、远离使我感到依赖的所有一切的轻松、远离使我联想到我的处境的所有一切的愉快,全都在解放我的心灵,给我以更大的勇气去思考,可以说是把我投入世间万物之中,让我随心所欲地、无拘无束地、大胆地去组织,去选择,去占有。我主宰着整个大自然。
在人称厄歇勒峡的峭壁悬崖附近的名叫夏耶的地方,在岩石中开凿的一条大路下方,有一条小溪,在骇人的深谷中湍湍奔流。路旁设有栏杆,以防不测。这使得卢梭得以俯视谷底,头晕目眩而又尽兴。他喜欢这种头晕目眩,探着身子往下看,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不时地望见水花四溅,碧水湍湍,咆哮奔流。脚下二百米处,有乌鸦和猛禽在岩间树丛中翻飞。他还找了一些大石头,排放在栏杆上,一块一块推下去,十分快活的看见石块滚跳着落下去,还没落到谷底,就已砸得粉碎。这种快乐,我也迫不及待的想去体验一下。
卢梭详细记录了和两位女孩子快乐的一天,并总结道:我的爱虽以吻手而告终,但我感到的快乐却比你们在顶多是以吻手开始的爱中所感受到的欢乐要多得多。
卢梭从来都是一个没有太大欲望,并懂得约束自己欲望的人。
他说我喜欢吃,但并不馋;我喜欢女色,但不淫荡。人们拥有的金钱是自由的工具,追逐的金钱则是奴役的工具。正因为如此,他才攥住金钱而又不贪婪金钱。
卢梭是十分善良的,别说去伤害别人,就是惹人不快就已经让他提心吊胆。所以在日常交际中,卢梭也常常陷入困惑。他说,当我激情满怀时,我有时会找到要说的话,但是在日常谈话时,我脑子闭塞,找不到任何的话说。我觉得日常的谈话简直难以忍受,唯一的原因就是没话找话。而在两人单独交谈时,就更加糟糕了,那就是必须不断的说:对方跟您说话的时候,您必须回答,而当对方不说话的时候,您又得逗着说。所以卢梭觉得这种难以忍受的拘束让他厌恶社交,没有比被迫立即说话,总要说话更加可怕的窘迫了。大家是不是也有同感?所以卢梭后来也选择了离群索居,以保持自己的本色。
1756年,卢梭和陪伴他一生的泰雷兹搬进退隐庐。但因为写作和音乐名气越来越大,前来拜访他的人络绎不绝。才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因为别人对他才华的嫉妒,因为别人对他与乌德托夫人那种纯“柏拉图”恋爱的不理解,因为他对权贵的抨击,年事愈高的卢梭,生活却每况愈下。被迫辗转多地,在每个地方总能感觉到一些人满满的恶意。天下之大,却没有一个善良人的容身之地。
在年轻时,卢梭结识了一位教士,人称盖姆先生。在他身上,卢梭找到了使他受益一生的宝贵东西:良好的道德教诲和至理名言。他向卢梭阐明统治别人的人并不比被统治的人更明理、更幸福,从而大大削弱了卢梭对大人物的仰慕。他说,如果每个人都能看透别人的心思,那么,乐于低就的人就会比想往上爬的人多。这番话,让卢梭受用无穷。使得他一生心境平和,乐天知命。他使卢梭感受到:在社会上,用不着对崇高德行激情满怀;过于激昂必然转而消沉;持之以恒、始终不渝尽职尽责并不比完成壮举大业少费劲,人们反倒可以从中获得荣誉和幸福;始终受人尊敬比偶尔让人仰慕胜过千百倍。
在《忏悔录》中,卢梭自己也有很多至理名言。
有罪的强者溜了,倒霉的是无辜的弱者,凡事皆这么个理儿。
为什么我年轻时候尽遇上好人,而年纪大了就见不到什么好人了呢?是好人死绝了?不,我今天需要找到好人的那个阶层已非我当年遇上好人的那个阶层了。在平民百姓中,澎湃的激情只是偶然为之,但自然感情却常常流露。在上流社会,这种自然情感被彻底窒息了,在感情的幌子之下,从来只有利益和虚荣支配着。
我们终于掉进深渊,这才祷告上帝:“你为什么让我这么软弱?”但上帝却不管这些,只是对我们的良心说:“我是把你造得太弱,爬不出深渊来,但我曾把你造的坚强,让你别掉进去”。
善良行为的好处之一就是使灵魂升华,并使之产生更加美好的行为,因为人都是有弱点的,在受到诱惑而要去干坏事却又戛然而止,这也就可以入善行之列了。
做一个自由的、有道德的人,不屑于财富,不畏人言,我行我素,比什么都更加伟大,更加美好。
幸好有《忏悔录》,让我们起码有这么一次能够看到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在多年前,在我无意间读到《西方文化十八讲》时,里面有关于《忏悔录》的一段摘录,就是下面这一段,让我印象深刻。这一段出现在书的开篇。
末日审判的号角想吹就吹吧。我将手拿着此书,站在至高无上的审判者面前,我将大声的宣布:“这就是我所做的,我所想的,我的为人。我以同样的坦率道出了善与恶。我既没有隐瞒什么丑行,也没添加什么善举。万一有些什么不经意的添枝加叶,那也只不过是填补因记忆欠佳而造成的空缺。我可能会把自以为如此的事当成真事写了,但绝没有把明知假的写成真的。我如实地描绘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可鄙可恶绝不隐瞒,是善良宽厚也不遮掩:我把我那你所看不到的内心暴露出来了。上帝啊,把我的无数同类召到我周围来吧,让他们听听我的忏悔,让他们为我的丑恶而叹息,让他们为我的可鄙而羞愧。让他们每一个人也以同样的真诚把自己的内心呈献在你的宝座前面,然后,看有谁敢于对你说:我比那人要好。”
读完此书,还有一段文字,我觉得同样发人深省。
我便钻进森林中去,在那儿寻觅并找到了我自豪地描绘其历史的原始时代的景象;我荡涤掉人的种种谎言;我大胆地彻底揭露人的本性,追寻歪曲了人的本性的时间和事物的进程;把人为的人和自然的人相比较,向他们指出,其苦难的真正根源就在于人的所谓进化。我的灵魂被这些崇高的沉思所激扬,飞升至神明境界,从那儿看到自己的同类在其偏见的盲目道路上,循着错误、不幸、罪恶的道儿往前走着,我以他们无法听见的微弱的声音在冲他们呼喊:“你们这些不住的埋怨大自然的愚蠢者,要知道,你们所有一切的痛苦都源自你们自身。”
卢梭所站的地方,无疑是高于世人的。他正直、真诚、善良,心中满是美好的感情和对世人的怜悯。但究其一生,却居无定所,颠沛流离,饱受病痛的折磨。他肉体虽囿于世间,但灵魂却是自由的。
在《忏悔录》中,卢梭曾说:我非但不怕死,反而高兴地看着死之将至。可是要离开世人,我仍觉遗憾,因为他们还没了解我的全部价值,还不知道我本是多么值得他们爱戴,如果他们更进一步了解我的话。
这位在有生之年,在法国被排挤、迫害的文学家、音乐家、哲学家,在去世后的第16年,世人终于了解了卢梭的价值。
1794年,遗骸迁葬于巴黎的先贤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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