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
这种生活,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奢侈。
因为要得到这种生活,要放弃很多:放弃都市生活的精彩和繁华,鳞次栉比的高档写字楼,大体量的商业项目,优美的居住环境与生活配套,高效便捷的生活方式,家门口一站式购物,开放式街区还能成聚会交际场所,工作“快节奏”、生活“慢享受”……这些,我们没法在揭西这个小山城里找到。
河婆四面环山,河流从远山逶迤而来,穿城而过。大小村落沿溪而设,许多村子后面和村水口皆有古树,盘根错节,葱葱郁郁。阳光下的村庄恬静温馨,古老的客潮民居和新建的楼房栉次鳞比,走在小径上,旁边是零星的菜园,听闻得几声鸡鸣犬吠,隐约传来的几声俚语则是亲切的乡音。野鸟儿在树梢歌唱,花朵上盘旋着蜜蜂蝴蝶,构成一幅幅优美画面、云水禅境,漫步其中仿如溯时访古,重回农耕时代的氤氲岁月。
然而,以前的我有点没法忍受这种生活。作为从山窝窝里出来的孩子,我切身体会过农村农事的辛劳,很难想象自己真正重回田园生活。享受了明月清风,却未必有余钱买书买酒。所以,即使如今从事着自己兴趣最大、大多数人都认可的职业,我也总向往着诗和远方。我相信很多人也看到诗意的远方,也看到大城市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也和我一样的向往和憧憬。成本是放弃了的最大代价,那我现在所过着的悠然见北山的田园生活,真的是奢侈品。
朋友说起喜欢的演员丹尼尔·刘易斯。丹尼尔荣膺影帝后,不演戏的时候便长年隐居在乡下,捣鼓木工活。从极富天赋的演员到隐士,从聚光灯聚焦的红毯到在乡间小酒吧静静地读过时光……我果断地打断她:即使热爱田园生活是他真性情的流露,是摒弃世间浮华的坚持,但于我而言,那种对一生碌碌无为的恐慌感如此强烈,根本无法安慰自己平凡可贵。
我这么别扭,老跟生活戗着,是因为时间在指缝中飞速流逝惊吓了我吗?还是朋友圈里城里人精致的生活挫败了我?我总是害怕一睁眼,自己已接近中年,有限的心力也耗费完了,即使有再好的机会也是无能为力,即使眼前有路我也到达不了远方,领略不了人世繁华。当然,我似乎也没想清楚,我究竟真的是能一生都在飞翔、无法停歇的鸟儿吗?
每天清晨,第一束阳光照在阳台上的时候,我便提着水壶出来浇花。微云淡日,暖风催趣,养花怡情早早便是几个友人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这一季忽然也来了兴致,细细向朋友们请教了,讨来几盆花草养着。甚至,我在广德庵上发现一株山捻子,突发奇想,移植到家里的花盆,悉心照料,看着盼着,希望时时见着叶绿花繁,红白相映。
浇完水,我便坐在阳台上看着我的花儿。这寻常的菜豆树,或许是忽然哪位商家灵光一闪,便取名“幸福树”,又声明摆放在书房,安神静气。若置于财位更是妙极,大叶植物聚财啊!然而,如果菜豆树或者幸福树能自己选择的话,当然还是阳光充足的阳台最合心水。
小时候听人说“树挪死,人挪活”,又听人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总之听过那么多道理,却总觉得自己依然很难过好这一生。位置不对还是姿势不对呢?曾经种下了起心发愿的种子,“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牢记着初心,又该怎样去努力呢?
顺天和,趋地利,应人和……均是古人的智慧,或许也是田园生活的妙趣所在。树与人、人与环境、人与自身,皆应“处天地之和”。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地就在我们脚下,而不像天那样距离我们那么遥远。这片土地,孕育生命,如滋养化生的阴柔之母。植物扎根其中,百姓辛勤耕耘。如果忘记了应时而动,和德之气,恬愉为务,建立自我小循环,或许我才是真正的傻子。
“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我无法遗忘海阔天空任翱翔的梦想,但总应该找到心灵能安静栖息之处。无论田园生活对于卷入社会大分工的现代人是不是一种奢侈,决定自身社会价值的,不在于身处何处,而是千百年来,曾经被遗忘又总会被记取的,人自我独立、自我宽慰、自我宝贝的本事。如此这般,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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