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大学以前的事情记不太清,因为我自认为没什么可怀念的,也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就生活在棉花团造的世界里,白茫茫的一片,除了白色我看不到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可笑的是,如此无知的我那时竟然也在被众人笑话的境地中自得其乐。用一句话总结我过去的十几年差不多是“我对世界的无知似乎正如世界对我的无视。”
有一个场景在某一天频频钻入我的脑中,那是我在工厂做暑期工的第五天,旁边的阿姨说,“你看你,长得漂亮,又聪明,还在读大学,我的女儿长大了要是像你这么优秀就好了!”我讪讪的笑着含糊的应了一声,脸上不由自主的有些发烫,记不得是多久没有被别人这样夸讲过了。
我看了看周围,密闭的工厂房间,够大,却也能望得到边,透明的窗户构成了无形的牢笼,有一句话渐渐让我直不起腰来。“哎!你怎么长得这么肥啦!”那时正值高三,我吃完中午饭慢悠悠的走回教室,身边多是急急忙忙赶回教室复习的同学,我当时并不觉得自己走在他们中间有多么不相称。只是听闻有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下意识的回头,一个熟悉的男孩子的脸出现在窗口,他两手抓着防盗网铸成的铁棍活像困在牢笼中的囚犯。那是曾经喜欢过我的一个男孩子,我还是享受着曾经被别人爱慕的优越感,大声且挑衅的回答道:“我愿意!”并成功的捕捉到了那些把时间宝贝得紧的同学们的一秒钟的目光。这幅画面在我的脑中不停的重播,像有魔力一样,我看到了好多当时看不到的细节,我看见了他眼中的惊讶,和语气中的嫌弃,也发现我当时并没有以为自己早就像是个已经失去了价值的DVD机一样。
我突然不敢抬头,于是让两手不得空,不停的赶着流水线上的作业。机器的轰鸣声,盖过了我轻轻的呜咽。鼻子有些堵在这喘不过气来的密闭空间,突然觉得他双手紧握的不是他的牢笼,而是我的。那时的我,还是被圈养在野生动物保护基地的狮子,我以为自己威风凛凛,游客对我不紧不慢的挑逗,我回以矫揉造作的一吼,我吼是因为,我以为那是一群被往在铁丝网里供我欣赏的人。而现在,当我得了某种软体症状之后,我再也不能在野生动物保护基地生存了,我甚至不能捕猎那些饲养员故意放进了的羚羊,因为我连根本的站立都无法做到。我是头被放逐的狮子,也开始渐渐的明白,从来就没有人类会停下来供我欣赏,那一圈铁丝网是拿来囚住我灵魂的牢笼。
同样的对话,同样的神情,同样的惊叹号像是络绎不绝的旅人,他们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态,以一种半开玩笑得姿势,以强调而不是疑问的口吻的语气说出来:“你成绩怎么跌成这个样子了!”“你不写作啦!”“你怎么变这样了!”诸如此类,此起彼伏。而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那些话后面接着的不是问号,而是笃定的感叹号。
工厂的工作单纯的辛苦,却也让我的思维如脱缰的野马,足足有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梳理了这十几年浑浑噩噩的日子。
我注视着身边那些容颜早已被岁月和辛苦磨去的女工们,她们大多数没有受过初中以上的教育,且年过半百,她们言语粗鲁,满是家长里短,脏话陋习,她们甚至会为了一毛两毛的蝇头小利大吵一架 。我很不以为然,认为,我跟她们不是一类人,以后也不会是一类人。就在喘不过气来的那一瞬间,我发现,我跟他们本就是一类人,因为我除了不会把下半辈子抛洒在这里,我们其他所有的纽带似乎都牵连着,尤其是我的前途未卜。
我甚至更加不堪,她们是伟大的,为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而我为了什么?我没有信仰,我浑浑噩噩,我连我为什么上大学,选了我的专业都不知道。我一直生活幸福,于是我就该一点也经受不起挫折吗?我每失败一次,就自己伏低姿态,我每被打一下,就把腰更弯一下,以至于现在,不用被打,只要接触到别人盛气凌人的气势,我就甘愿更低一步,我的头匍匐在地上任人践踏,我的脊椎早已顺从了大地,我像只软体动物一样匍匐在地上,我的姿势很可笑。我哭是因为我不停的问自己,你究竟为何成了这个样子?别人没有来作践自己偏要自己作践自己,我不敢去想当初于我在同一起跑线的人,因为她们是越挫越勇,她们的高度已经成了我梦中的高度,我不敢去比量我们之间的距离,因为这一路走来,我早已与很多人相忘于江湖,并不是他们抛弃了我,而是我自甘堕落的一种方式,我趴在桌子上,有一种力量再拉着我下沉,灵魂已经瘫软到脚下,肉体还靠着某些物件支撑着,也随时准备拉着它下沉,直到低到尘埃里。只要那句话还在耳边,我就仿佛置身牢笼,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在笼子外例行观赏的人。
我迫切的想要逃离牢笼。
下班回去的时候天已经灰了,身体疲惫不堪,开始特别怀恋学习的日子,我开始迫切的想要思考,想要翻看各种买来了却没有翻过的书籍。
同时,我开始减肥,说来也怪,嚷嚷在嘴边好多年却从未真正减下来过的体重在一个月之后,我瘦了十斤。后来,合同结束,我变回了正常体重,离开了那个工厂,拿着自己辛苦打工赚来的工资,我能感觉到步子的轻盈,我可以扎个马尾素面朝天,不用在乎脸上多余的肥肉,我可以用一个月戒掉自己吃零食的习惯,我严格控制自己的食量,体重没有回升,因为我做到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克服自己的软体综合征,我把省下来的钱拿来买自己喜欢的衣服,自己爱看的书,去自己想去又没去过的地方,做自己十几年了也没有做过的“叛逆”的事。我也能终于明白,当我我为什么总是自嘲似的说,我生活太幸福,太规矩从来没有过叛逆期了,因为过去的十九年我都在叛逆,只不过它和我一样,喜欢无声无息,是一点一点用叛逆在侵蚀着自己的生命,而我当初认为叛逆的东西,在现在的我看来,变成了一种实现,我为实现而喜悦。
现在也不是没有过那种下坠感,我承受着自己的重力和改变自己的压力,努力保持着站立,我尽量我怯场,当初我还没有比赛就认输的阶梯,我要一级一级的比回去,梦想在我面前成了一个可以实现的点,可我更多的时间并不想放在去盲目的想象她的美好,我还要阅读更多的书籍,我还要为她努力,因为我深知,若我不努力,梦想永远只是一个渐渐化为虚无的点,我受够了牢笼,也受够了无力感。
曾经迷上了一种关于毁灭的学说,可我发现即使我低到尘埃里也开不出花来,我对世界的无知正如世界对我的无视,现在我还是迷恋一种毁灭的学说,但同时也是一部浴火重生的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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