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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尾游:第十九章 人在西郊

一尾游:第十九章 人在西郊

作者: 小满秧 | 来源:发表于2020-05-29 17:23 被阅读0次

“臣对三娘说:‘我与孙立年纪相仿,相貌相似,大志相同,他又无亲无故,我定要以孙立之名实鸿鹄之志。’之后,我便在额头上仿了孙立的疤痕,来到了锦都。”戴纯锡低着头一字一顿地述说着往事,凌乱的头发遮盖着双眼,他的影在灯火之下折印在狱房斑驳的墙上,整个魂都在披头散发。

“真是凑巧加稀奇,”贺千帆理了理袖口,袖口处的菱纹镶边还残留着马球场上的黄色灰迹,他低眉瞅见,指头朝那灰迹处弹去:“只可惜我近日听得玄乎的事实在太多,你这件比之倒也稀疏平常了。不过,虽犯了国法,这聂三娘对你倒是有情有义。她是随你一起到的锦都吧?”

戴纯锡迟疑了一下,唇一咬,使劲点了点头:“我们在锦都寻了一处宅子住了下来,我那三年心无旁骛地读书,吃穿用度皆是三娘里里外外地操心。后来我考中了进士,守选了一年,三娘不习都城生活,便不告而别。此去经年,韶华难复,未曾想三娘竟是在我这种境遇下回来。”

最后一句,戴纯锡没能控制住情绪,竟有几分哽咽之意,他忙是假咳了几声掩饰。

贺千帆拾眸瞅向他,眸中了然:“听闻你守选不过一年,就娶了时任吏部尚书章墒之女,随之就当了弘文馆正九品上阶的校书郎,后又调至吏部,一路平步青云,不过四年时间就到了吏部司郎中一职,彼时你岳父已是尚书左仆射。仔细想想,聂三娘真是替你选了个好时机离开啊。”

戴纯锡怅然一笑,也不做辩解,只是黯然道:“她在山林中是一只闲云野鹤,囹圄于市井就要褪为笼鸟,她难得很,走了也好。”

很难么?贺千帆挑起眉毛,想起了南雅,她岂止闲云野鹤,近乎于野猫了,在万景宫这般肃穆之地,也未见有半分不自在,总是笑容中藏着得意,得意中又潜着恶意,这次被歹人绑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一丝怄气。

南雅,难雅,给她取名的人真是取得妙。

“圣人,圣人。”孙孟庆在一旁小心提醒:“张卿仿是有话,唤了圣人几声。”

贺千帆才知自己走神了,他敛回莫名上扬的嘴角,抬手示意大理寺卿说下去。

“禀圣人,臣从戴犯旧宅家仆中打听到,这聂三娘倒真是与都城的生活格格不入,闹出了许多笑话。最出名的是发放金榜后,新旧进士们携家眷聚会,聂三娘不懂餐间礼仪,竟将那漱口水当众饮了下去。为此,戴犯还在士人间被取笑了许久。”

戴纯锡听到这里不禁笑了,阴郁的眼睛难得一丝神采,他想起了聂三娘满脸的赧色,红至耳根的耳朵,低头不语的样子,美极了。

“三娘不适应城内的生活,更不必提罪臣若为官后的生活。”戴纯锡话语中难掩可惜:“我跟她提过,我们回崇岭,过自在的生活。可她没几天就走了。”

还记得聂三娘走的时候也是朦朦的初春,斜风细雨,燕子在旧宅屋檐下鸣叫。屋前种了一株杨柳,枝条还很细,才冒出点新绿。杨柳树旁有一个塌形石,石上还留着三两颗未来得及磨细的青琅玕,细雨飘落在上面,青琅玕墨蓝的石心便映着蓝色的水滴。

“戴纯锡啊,你可知聂三娘为何会走?”张卿在一旁惋惜道:“还是你那时任吏部尚书的好岳父,趁你不在,几番派人寻了聂三娘,说是章墒意欲嫁女于你,毕竟这世间守选十几年也难为官的人大有人在。”

戴纯锡面露微讶,神情滞凝,苦笑了一声:“我说难怪,难怪没过几日章墒就找上了门……张卿,你可知青琅玕?”

也不待大理寺卿回答,戴纯锡又自顾自的说起:“那是做丹青的矿石。鄙人爱做画,尤爱用丹青一色,三娘便寻来青琅玕,凿去坚硬的石皮,一遍遍地研磨,筛选,漂洗,方可得丹青。三娘说我就是这丹青,经历磨砺,方可成色。我那时便想,若我是丹青,三娘便是这护色的石皮。未曾想,三娘为让丹青色显,竟这样决绝地剥落石皮。”

这来龙去脉,贺千帆也听得差不多了,不过也就是我为你好你为我好,到头来谁都不好的故事。觉得自己被牵连得有些冤,还不能明说自家的身家性命也受到威胁,贺千帆话语中是有几许不快的:“也未见得你有多难。我朝设有博学宏词科,考中即可为官,也不用守选。戴纯锡,你对你的旧情人未见用尽全力,可朕却看得见她为你荒唐到罔顾国法。朕在想,若抓住她,该如何重重罚才好?”

面前的国主面色端肃,话语不怒自威。戴纯锡被人揭发时也未曾有多少惧色,此刻却面露慌张,他弯腰跪着,几乎是匍匐于地,话语中已然带着骇怕:“圣人,她真的只是糊涂。她是好女孩,洪灾中她救过人,也为孤儿寡妇捐过义银,也曾,也曾,她真的是个好女孩。”

聂三娘也是二十有余了,在戴纯锡口中仍被唤为女孩。贺千帆神色有丝松动:“好女孩当是好好疼惜,不能弄丢的!戴纯锡,你已经来不及了,会有报应的。”

“所有一切,罪臣一人承担!”

贺千帆好笑:”戴纯锡,你已不是以前的孙立。你的岳丈已因结党营私,贪污舞弊入狱,你的父亲是叛国罪人,早也身首异处,而你身为逃犯,还罪犯欺君,你如今又凭什么一人承担?”

戴纯锡匍匐于地的身子僵硬而瘦削,他忽然从胸腔发出一种沉闷的笑声,似笑似哭,在阴暗的狱室中带着几分瘆人。他抬起了头,郁郁的眼中薄霭散去,绝望之色一览无余:“罪臣此生就这样罢了!只是臣从未相信过我父亲会做出叛国之事,我戴氏一族绝不可能负国!少时的逃亡,臣从未后悔过!之后的冒名顶替,臣亦从未后悔过!为官后,我与岳丈决裂,只因我戴氏从不同流合污,我戴氏之冤虽未得反,但白日昭昭,终有雨后天青破云之时!”

说罢,人即重重地朝地上一磕,嘴猛地就要往舌头咬去。贺千帆方才早觉不对劲,快手一鞭扫在戴纯锡嘴上,陶嶙迅速扑上控牢他的下巴。

“还寻死!你实在是让朕失望!”贺千帆终是动怒了:“你那好女孩还在外为你铤而走险,你就如此回报她?你戴姓就如此见不得光,宣武门前无胆敢去?你戴氏一族也不过如此,连死也这般窝囊?”

手腕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贺千帆忙是拉开衣袖看了一眼,马上又掩了回去。他迅速起身,示意陶嶙等人跟上,临走前,扫了戴纯锡一眼:“戴纯锡,念你当年朝堂上对朕的一腔忠诚,朕允你一个承诺。若有那么一天,你父亲之事若真是蒙冤,你戴氏,包括你,你们的荒坟必得修葺,有碑为传!若侥幸你或那聂三娘都还活着,就饶你们死罪!”

说完,贺千帆执那马鞭朝墙上狠狠一抽,墙砖被惊起一道长长的痕迹:“以此迹为证!”

众人见此景,俱是一惊。当今圣上许此承诺,若当真成真,那便是翻驳前案,揭的是先帝的短了,这不成了大悖天理的不肖之举了吗?

“圣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陶嶙见贺千帆一言不发地走出大理寺狱门,便老实跟在后面追问道。

狱门外立着一排火把,夜风撩起火焰的跃动,那火焰苗子便在贺千帆的眸子中忽明忽暗。他未说半字,只捞起袖子露出了胳膊,陶嶙好奇地探头看去,嘴中念出贺千帆胳膊上的字:“酉?”

“那丫头多写了一笔,是‘西’。”贺千帆话语沉沉:“看来她当是在都城西边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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