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雨

一、起风了，花开了

春分之后，大抵所有的花都开了，也有已经开谢了的；除了秋菊和冬梅这些不合群的。此时的桃花也开得正艳。

这个小村庄处在山沟里，几十户人家零零散散，那沟底几家，偏坡上几家，山腰上几家；老远看过来，这些被风雨侵蚀得没了模样的青瓦房几乎没有了轮廓，好似与山，与土融在了一起。倘使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那么几棵桃树种在屋前，这里，便真的是一片死寂。人迹罕至，却也生机盎然。

恰好这个节气，家家户户门口的桃花开得正艳，于是桃花做成的各种食物都出来了，比如桃花茶，桃花醋，桃花饭！但桃花饭可不是桃花做的，是用红纸包裹米饭，浸湿后做成的，红白相间，于是叫做桃花饭。大人们忙着收集桃花，孩童们则在桃花下嬉闹。

“阿枫，你快点，刘老大爷家的那棵老桃树今年花开得正艳，恰好要起风了，我们现在赶过去，一定还能看见一场仙雨的！”阿晨在前面跑着，还不忘回头喊着身后那慢悠悠的南枫。

“又不是没见过落花雨，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南枫还是一副慢吞吞的样子，双手枕着头，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

“我不管，你给我快一点！”阿晨退了回来，推着南枫向前……

刘老爷子家的院子很大，而且有一棵据说活了百年的桃树，这可是奇迹！于是十里八乡的，一到花期就赶来，想看看这棵百年桃树下的一场落花雨。至于刘老爷子这人，满腹经纶，十里八乡都很尊敬他;但与其说尊敬，还不如说畏惧，听说刘老爷子曾是这山头的土匪头子。后来新中国成立，老爷子也归顺了政府，做了这村子的村长。

二、今年的花雨，有些憔悴

阿晨拉着南枫在大人们之间挤动，最后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阿晨看着眼前的桃树，弯脖子，粗壮，那枝梢上的桃花艳得迷人，好似可以让人失了神，丢了魂，但事实就是如此。

刘老爷子坐在屋檐下，眯着眼，悠哉悠哉；他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些大人们，因为这似乎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年年如此！

“要起风了！”不知是谁突然激动地说道，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桃树，这棵枝丫交错的老桃树。他们生怕一个眨眼都会错过最美丽的时刻。就是闭着眼的刘老爷子，也睁开了眼睛，看着这棵其实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桃树，嘴角微微弯起，似高兴，似嘲笑。

阿晨目不转睛地看着，而南枫却是左顾右盼的，根本没有在意这棵老桃树。

“呼——”

“呼——呼——”

连吹过两阵大风，那桃树摇晃着，花瓣飞舞着，才要落在地上，旋即又起来，飞上高空之中。浓浓的花香四处弥漫。这落花雨好似真的是从天上下下来的，它们悠闲地飘着，缓缓地被风托着，放在人们的肩上，放在地上，放在院子外面的青草上。

“爸爸，爸爸，这桃花好漂亮啊！”一个小女孩拉着她父亲的衣角，激动地说道。南枫被这清脆的声音吸引了过去，映入眼眸的是一个拥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长着一张精致脸蛋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淡粉色裙子。

“是啊，很漂亮啊！”男子中年，一身西装革履！

“阿枫啊，你认为今年的花雨如何啊？”刘老爷子笑了笑，看着南枫，问道。

“哦，爷爷，今年的花雨，憔悴了不少，怕是这桃树……”

三、这才是真正的落花雨

“不，爷爷，不是的——今年的桃花开得正艳呢！”南枫想起这是爷爷的定根树，连忙摇头，那惊慌地脸上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

“好了，阿枫啊，你带颜夕去玩玩吧，我们有些事情要商量。”刘老爷子笑了笑，挥了挥手！这孩子，一点坏心眼也没有，心善！

“刘老，这孩子是……”中年男子小心问道。

“一个孤儿，我膝下无子，便收养他，老来也有个伴！”刘老爷子看着那远去的南枫，眼睛里闪过一些光芒。他的确是个孤儿，至于为什么，这恐怕没有人比刘老爷子更清楚。

“哎，刘老真是个大善人，必定寿比南山！”男子也不再提起，转移了话题。

“好了，说说你这一次的目的吧，如果上面还是想拆掉我们村子修路，那就先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没少干过坏事。但这村子是我们的根，生在这里，就要死在这里；国人，讲究个落叶归根。”

……

“南枫哥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李颜夕跟在南枫身后。这个小女孩两眼放光地看着这个活力四射的男孩。她很想知道，这个男孩是怎样看出来那花雨憔悴的？

“带你去看真正的落花雨！”三个孩子飞快地在山腰上攀爬，十几分钟后到了山顶。小村庄尽收眼底。

“哇——好漂亮啊！”李颜夕惊呼道。就是天天和南枫一起玩耍的阿晨也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眼看山下全是红白相间的桃花，它没有一簇一簇的，而是连成一片，忽而浓厚，忽而暗淡。

“有花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你看，那就是爷爷的家！”南枫指了指那最浓厚的地方。

是的，那里的花开得最艳，颜色也最艳丽，可就是这生机盎然的花让南枫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呼——”

风一过，整个村庄里的桃花漫天飞舞，飞得高高的，飞上山顶，然后缓缓飘落！飞得远远的，落在野外！这花雨的气势可比刘老爷子家的那个雄壮多了了，李颜夕心里这样想。花香溢出山谷，向着四周散去。所谓一场落花雨，满城流水香，大致就是如此。

四、花谢了，人去了

“走吧，该回去了，爷爷等我们吃饭呢，我们这儿可有很多关于桃花的食物哦！”南枫笑嘻嘻地说道。

三个孩子又是小跑小跳地下山，回到刘老爷子家里。

“爸爸？”李颜夕才走进刘爷爷的家，便是看见自己父亲的脸色有些难看，轻声喊道。

“颜夕？走吧，我们回去吧。”李父有些苦笑地说道，又转身对着屋内拜了拜。

“刘老，晚辈告辞，有空再访！”说完，便是拉着依依不舍的李颜夕准备离开。

李颜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已经被父亲拉着走了。

“爷爷？”南枫呆滞些许，便是连忙跑进屋内，看见爷爷正在准备吃饭，心这才落下来。

“回来了？快吃饭吧！”刘老爷子说完，便是拿出一副碗筷，给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孙子盛饭。

“爷爷，你没事吧？”

“没事，老爷子我身子骨可硬朗很！”刘老爷子笑了笑，便是喝了口小酒，吃着菜。

事实上，没过几日，刘老爷子便去世了。他去世那天，整个村子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落花雨;刘老爷子家门前的那棵桃树更是凋尽了花瓣，随着老爷子一起去了另一个地方。

自刘老去世后，上面对于拆村子修路这事也只字未提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李颜夕的父亲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于是也辞官退隐，做个小老百姓。

十几年后，李颜夕再次来到这个小村庄。村庄里的桃花依旧开得艳丽，连成一片，整个山峰都好似被桃花覆盖了一样。桃花下的房屋却早已是残垣断壁，荒野里的旧坟未平，又添了新坟。

她站在山峰上，看着村子，看得出神。一阵风过后，又是下起了一场落花雨，她好似又看见了某个活泼可爱的少年正在那桃花树下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