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嘴上起了一层燎泡,他真的有些上火。
看了看工地,他知道天黑之前他负责的这个工地就能全部完工,致于质量验收他也很有把握,他是带工队长,仔细、认真是他一贯的风格。
他正在工地上做最后的查验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发现是经理,经理没说话,示意他跟着走。
回驻地的路上,两人无话。老田心里略有忐忑,但他告诉自己无论对方怎么挽留,自己也是必须要走的。
他的心里有一个秘密,为了这个秘密,一个月前他就告诉经理自己要走的决定。
经理舍不得他走,尽管经理知道,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农民,外出打工就是为了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可有一些原因又不得不让他们离开。
经理反身关上门,示意老田在放着酒菜的桌前坐下。″一定要走啊?″嗯, 不能再拖了″ ″来,干一个。"他们碰了下杯,各自将小酒盅内的酒一饮而尽。在一起六七年了,彼此己结下了很深的友谊。
经理起身,从包里拿出两个红包,″这是工资,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老田有点儿发木,盼着这一刻,可这一刻真的到来了,却又显得那么生涩遥远,他甚至觉得有些对不住面前这个年龄与他相仿的男人。当初,自己所在工地的老板在拖欠了大家一年多工资之后选择了跑路,是他把身无分文的他从劳务市场带到了这里。
后来一起来的几个人先后离开了,有的是找到了自认更合适的活儿,有的是嫌太苦,只有他留了下来,并逐渐成长为经理手下几个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他知道经理舍不得他走~打工的人虽然很多,但踏实厚道不怕吃苦技术又好的带头人却并不好找。
″你走了,一准儿要被大老板骂,跟他说过你走的事,说是要给你涨钱,他很器重你,再熬几年,也能弄个经理当当不好么?!" ″经理哪是俺能干得了的"老田摇摇头,算是回答了对方象是自言自语的问话……
借着酒劲儿,老田回到宿舍睡了还算踏实的一觉。
坐上返乡的客车,他心里的不舍与歉意被有关那个秘密所带来的喜悦所冲淡。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不不,确切的说是件太太幸运的己经板上钉钉的好事,昨晚他几乎忍不住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他终于可以不用给别人打工了,他所在的村和附近的一个小村子的地被一个大财团看中了,他们要把那里投资建设一个旅游度假区,据说那个小村己经开始发放征地款了。老田的设想是做个买本地特产和纪念品的小老板,山货这里有不少,至于纪念品,都成旅游区了,肯定也会开发出一些来的,这件事,只想想都美的不行,但他还是忍住了没往外说,因为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二十多年的打工生涯让这种谨慎更加深了。
他上车前给妻子发了短信,只说己经彻底辞了工作,没说今天就回去,他想给她们一点小惊喜,她们太想他了。关于如何让现有的田产升值的问题,他己经用微信聊天的方式告诉家里了,随大流就好,千万不要弄的太过份。当然为了不让同室的人知道,他用的是文字聊天。
妻子很听他的话,就是己分家另过的兄弟有点让他放不下心,不过家里还有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父亲坐阵,应该也没有什么么娥子可闹。
心放下了,倦意就袭上来,这些日子他太累了,经理让他帮完这个忙再走,他带着人玩命的干,他知道这一方面是他想早干完早走,另一方面自己这是在表达对经理和老板的感谢。
他打了一个哈欠,嘴还没有闭上,手机就响了,是工地的一个兄弟打来的,简单的客气了几句,他挂了电话。困意冲击着他,他知道还会有工地的兄弟们来电话,一方面是困,一方面也不想在满是乘客的大巴上伊利哇啦的讲话,略沉吟了片刻,他还是关了手机。有话,以后再说吧兄弟们。
睡梦中的时间过得很快,当他再次醒来,车己到站。这里到他的家还有四、五里山路。
下了车,他打开了手机,手机嘟嘟嘟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七八条短信、十几个末接电话,这是怎么了,当他看完一条短信,头嗡的一下就大了起来,天呢,出大事儿了!
他搭了个摩的拼命的往家里赶,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了哭声。父母家原本宽敞的院子里己搭了灵棚,地面上有很多刚踩实的浮土,院子的一角堆着很多小茶杯粗细的树枝,他知道这是他兄弟合理密植的结果,一根树枝就是一棵树的补偿,那几块木板下应该是兄弟打的几口井,一口井也要补六七千,这应该都是他兄弟干的,以他父亲的为人断不会这样做,但小儿子执意如此,况且很多乡亲们也都这样做,老人也就只能默许了,可怎么就把老命也搭上了呢?
老田的目光停留在跪在父亲灵前的兄弟小田身上,老田满腔的怒火己经化做了无限的悲哀,他不再想搭理这个跪着的家伙。
从家里往家赶的时候,他己经知道了一切:小田听说隔壁村有人向家里移了一棵有年头的古树而发了财,竞眼热的私下联系人对后山一棵古柏下了手,而那棵柏树被视为村子里的风水树,当老老田听到这个消息赶到的时候,树己被挖了出来,老爷子直接一口血喷出来。等村主任和村医闻讯赶到的时侯,在小田怀里的老老田竞然己经不行了。听说他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是啊,有这样不肖的子孙,让他这一世为人正直人怎能冥目呢。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小田被公安带走了,他是以破坏古树木的罪名被带走的,他蒋面对的将是几年高墙内的生活。
至于开发商征地的事,因为出了人命,引来了更多的关注,包括能决定这件事成败的有关部门。在有关部门的深查细审之下,竞然发现了整个征地过程中的几个违规之处,项目被叫停了。
老田知道,他的家、他的家人们将会成为乡亲们怨恨甚至是诅咒的中心,他很想逃离这里,可是可逃得了吗?年迈丧偶的老娘,暂时失去父亲的侄子侄女……
老田的小老板之梦破碎了,可是他却不得不在这个想要逃离的地方,硬着头皮停下来,去迎接更加沉重的生活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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