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里,你习惯了一片绿色是很自然的,尤其是眼前一晃而过的绿色。可是,突然有一天,绿色中冒出了一片别的美丽的颜色,你会不会惊喜地说一句“什么时候这里种了一片花”?
偶然一天,我透过车窗望见路边一棵孤零零的油菜花顶着一小簇金黄,含苞待放,心中一震,这里怎么会有一株油菜花?过了几日,路东路西地里一片又一片油菜花犹如片片金黄的云朵从我眼前飘过,我才发觉,原来是有一大片一大片油菜花的。油菜花?每每看到这片片的油菜花,点点记忆就如片片黄云飘回到三十年前。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儿时,村东的地里,每到春天,便有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盛放开来,浓郁的芳香在暖风中缓缓酝酿。也有三五孩童时不时地穿梭花丛,捉蝶逗虫。伙伴们都喜欢捉一种俗称“黑喇嘛虫”的鞘翅目小昆虫,更喜欢一种名叫“金牛牛儿”的小甲虫——黄灿灿的菜花上,一只翅膀泛着金光,体态丰腴的金牛儿虫正趴在花心里懒洋洋地吮着花香,它对到来的危险丝毫不察。“嘿,我又逮住了一只!”随着一声嘻笑,顷刻,它已身锢瓶底了。边寻边捉,边说边笑,可心思总会被忙忙碌碌嗡嗡飞舞的小蜂们逗引。有人提议“我们捉蜜蜂吧”,明明知道蜂蜇人,可小伙伴们还是跃跃欲试。于是,一只只拽拉着衣袖的小手开始了捉蜂大赛。记得,我袖子短,蜷臂拽衣总觉得不过瘾不灵活,于是,一时兴起,竟徒手捉了起来。一只蜂果然被我攥于掌心,但随后一阵尖疼伴着一阵尖叫,我的“噩梦”开始了——被蜂蛰了。生疼的感觉至今心有余悸。我想哭又不敢哭,自己淘气捉蜂被蜇,也是自食其果,若哭,难免是要被大人训斥的。忍着十分疼痛怀着七分忐忑,我在小伙伴们七嘴八舌的治疗方案中被簇拥着回家。但家里没人,我又庆幸又无助,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叫“彬子”的小伙伴说“去我家吧,让我爹娘看看。”彬子父母我应该叫大伯大娘的。大娘仔细地检查了伤口说:“里面没刺,抹点“豆食”(一种自制的黄豆酱)吧,豆食治蜂蛰。”说着,她已经拿着小勺从自家的豆食小瓮里舀一块擦到我红肿生疼的手上。大伯说:“豆食不顶事,这一看就是马蜂蛰的,太厉害,还是抹点酒吧。”说着,就去拿酒了,印象里,稀里糊涂地又被擦上了酒。回到家,母亲免不了一顿埋怨:“被蜂蛰了,你受罪,那蜂也活不了多长时间……”母亲这边训着,那边已拿着捣烂的蒜汁儿敷了上去。第二天,依然疼得厉害,小手肿胀得筷子都捏不住。父亲说:“记得一个大伯会念“马蜂咒”,我去找他看看。”我跟着父亲在桥边巧遇这位父亲口中的大伯,这不就是伟华爷爷吗?老人坐在桥墩上,头发胡须全白了,慈眉善目的,大眼睛。听闻来意,他问清被蜇的大概时辰,就郑重其事地在地上用食指画了起来,口里振振有词,白胡子被唇角牵着一动一动的,但嘴里却未有声音。画了几道,他停下来,就势捏了一小撮干土撒在伤口上。然后又开始画,又见胡子动,土撒伤口。就这样重复着捏撒了三次干土在患处,算是大功告成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马蜂咒”这个词,就是到现在,偶尔和人提及这个词汇,也没人听闻过,我想,如果我不被蜂蛰,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听说有这样一个词。但我到底被蜇了,到底听说了,到底接受了“马蜂咒”。说也奇怪,自从受了他的“咒语”,疼痛感好像立刻消失了,红肿也消退得极快。这一切在我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神秘感,留下了至深铭心的印象,尤其是大人们一本正经地实施“神咒”的过程更让我对神秘莫测的“马蜂咒”无限敬畏和极度崇拜。
如今,学生时代的教育把我打造成了一个辩证唯物主义者,我从不信奉鬼神,也不迷信咒语。所以今天想来,那所谓的”马蜂咒”想必也是一种心理安慰了。在三十年前,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朴实的乡亲们自有一套治伤疗病的方法,有无科学道理暂且不论,只是那种亲切温暖朴素的情怀就足以让人心存感恩,心怀慰藉。
会念马蜂咒的伟华爷爷早已不再了,他活了八十多岁,也算寿终正寝。彬子父亲在我上小学时一个急病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来,彬子娘含辛茹苦把五个孩子拉扯长大,现在跟着儿女定居石家庄,也算颐养天年。我的父母亲衣食无忧,却仍不遗余力地务活侍孙,一家人也是共叙天伦!
时值清明,时值金灿灿的油菜花又如一片黄云从我眼前飘过,记忆也跟着这片闪亮的黄云飘忽了一番——愿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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