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滋味好

原创文字： 满阶梧桐

《谁知滋味好》

南京有一道美食， 名满天下， 那就是盐水鸭， 南京人没有不爱吃一口的。 多年前， 我因移民离开了南京， 去了遥远的陌生的城市， 起初一切都那么新鲜， 可后来时间一长我们就都开始想家了， 谁知心底里最渴望的竟然是一道菜：盐水鸭。

移民以后， 我第一次回南京探亲的时候， 家人早早预备好盐水鸭在冰箱里， 好让我回到家后立即就可以解馋。 那年以后， 为了这一点儿乡愁， 我必须学会自己做盐水鸭。要想做出口味地道的南京盐水鸭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在南京， 绝大多数人是不可能自己去做盐水鸭的， 因为出去錾盘鸭子实在是件太简单太容易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个味道对于远离南京的人来说实在难得。

只要是有心学习， 哪有学不会呢。 后来经过几次练习， 我自己制作的盐水鸭已经无可挑剔了， 再以后每当朋友聚会， 我便常常会带上一盘盐水鸭去， 这使得我的盐水鸭在朋友圈里小有名气。

前年， 我接手的那家店里有一位大厨师， 他是上一任老板留下来的人， 有些傲气。 这位厨师是中国朝鲜族人， 他总告诉别人他从韩国来的， 所以他只说韩语（他不会英文， 又不愿说中文）。 他对待我这个老板也谈不上尊敬， 他知道我不懂韩语。 我一直在心里琢磨： 如果不能收服他成为我可用之人的话， 那就只得请他另谋高就了。 于是我在等， 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有一天， 他做错了事情，虽然我没有当众责备他， 但是他也很清楚我生气了。 于是他得了个空子， 跑到我跟前， 用汉语跟我闲话。 他说他在读书的时候曾去过南京， 记忆里南京的盐水鸭特别好吃， 后来在其他地方吃到的盐水鸭都不是南京味道。 我问他： 你是否想吃？

他顿时眼里放光： 难道你会做？

盐水鸭不是一道一天内就能完成的菜， 至少要2-3天。

三天后， 我带了一碗盐水鸭给这位韩餐厨师。 他品尝了之后， 非常激动， 说： 这才是南京盐水鸭的味道。 午餐之后， 他问我是否能把剩下的盐水鸭送给他， 我同意了。 紧接着， 他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神色问我， 能否把盐水鸭的制作方法给他。 我非常爽快地同意了， 但是。。。 我还没有说完。 他便抢话说： 放心吧， 老板， 以后都听你的。

回想当初我学做盐水鸭的时候仅仅是为了缓解我自己的思乡之情， 谁曾想多年以后， 靠着这道菜还解决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或许就是美味的魔力吧。

今年暮春时节， 我回到南京娘家， 母亲说上个月某某朋友送了她两只生鸭子， 不知该如何处理， 就冻在冰箱里。 我说做盐水鸭吧。 母亲心里委实不放心， 怯生生地说：在家里不容易做出街上那么好味道的盐水鸭， 人家都是有老锅老卤的。

我并没有跟母亲过多地解释， 只是动手开始炒盐、 清理鸭子， 准备腌制。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在厨房里煮鸭子。 父亲在厨房门口探了探身， 带着怀疑地口吻说：那我们等着吃了啊。 煮好的鸭子需要立即放入冰水里， 然后放进冰箱， 3-4小时之后， 就可以斩件摆盘上桌了。 那顿晚饭， 母亲和父亲吃得很高兴， 连连夸赞鸭子的味道极好， 色泽也漂亮。 我只微微一笑， 没说什么。

我和父母分开的时间太久太久了， 我只是偶尔回家小住几天。 他们已不了解我这个女儿会些什么， 喜欢些什么， 又恨恶些什么。

有一天， 父亲对我说：我们家几代人里从没有出过商人， 你做不好生意实属正常， 因为基因里就没有这一项啊。

我解释说我的生意是很好的， 我并非经营不下去才脱手的， 若果真那样， 也不会有人来接盘啊。

可父亲并没有听见我的回应， 仍然接着他的话题走下去， 说： 我们是读书人家， 先辈们都是诗书传家。

我回答： 还好， 我们姐妹不是那不学无术的人。

上了年纪的人是不是容易让思维走直线！ 反正我的话没有进到父亲的耳朵里， 他自顾自地说： 哎， 就是到我这一辈为止， 完了， 结束了。

我不打算再跟着他的话题走了， 可该如何让他停下来呢！ 我说：我给你和老妈做饭吧。

这次， 父亲没有继续说话， 停了几分钟， 突然说：你能告诉怎么做那道茄子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想学做菜！自我幼年有记忆起， 我就知道， 父亲极不喜欢做饭， 整个家族里的人都知道：他厌恶做饭。 实在是母亲病了之后， 家中再无其他人可以依赖了， 他没有选择了， 只得硬着头皮上。 可父亲做饭从不在意什么色香味， 他只看重：熟了与否。

父亲提及的那道菜就是金针菇拌茄子， 不过有一个特别的名字：素鳝丝。

我回家的第一天母亲就跟我告状：天天吃酱油煮茄子， 弄的我没一点食欲， 都倒胃了。 于是那天， 我就做了这道素鳝丝， 他们俩极爱吃， 给吃了个干净。

于是今天， 父亲跟着我进了厨房。 第一步， 把洗净的茄子从中间刨开， 水开了上锅蒸， 变软了立即停火， 让茄子还能保留一点紫色， 放凉后， 撕成条。 第二步， 开水焯金针菇， 不超过一分钟， 立即过冷水。 最后一步， 芫荽碎， 青葱碎， 生抽， 香醋， 白糖， 盐， 麻油， 多些蒜泥， 味素， 少许花生碎，青红辣椒碎， 拌均匀即可装盘。

这是一道很容易做的凉菜， 当我做的时候， 父亲一直仔细地看着， 母亲则坐在餐桌边等着， 看着我把拌匀的素鳝丝装盘后放在餐桌上。

父亲对着母亲宣布： 我已经学会了。
母亲笑着回应： 那太好啦， 等她走了以后， 我们也能吃上这道菜。

“蘸雪吃冬瓜， 谁知滋味好。”

寻常的一餐一饭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情， 我们的人生里有哪一件事情像吃饭这样需要一天做三次的呢！ 认真做饭， 就是认真做人。 饭菜的滋味好， 那么心情就舒畅。 心情好了， 手中所做的事情就容易顺了， 看别人时的目光也就不那么挑剔了， 同时也就会觉得时光虽然留不住， 却是美好的。 因此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 美食美滋味实在是不应该被忽略。

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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