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日记之虔诚末路

作者: 鼠姑娘 | 来源:发表于2018-06-01 04:33 被阅读2次

2016年3月1日  大雪

一月末,我的右肝区疼痛,就像去年9月一样,没有像上次一样进急诊,这一次我打电话预约了医生。如我所料果然要抽血检查,早10点见了医生就让护士给我抽血,之后又是超声波检查。我们去的是小诊所,没有超声波仪器,我们只好驱车到大一点的医院,小诊所医生告诉我,预约检查的时间是下午5点,检查前4个小时内不能吃喝。

下午5点我们准时达到,等待还是等待,我饥渴交加疲累十分,我老公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今早很早去上班后来又陪我来看医生。每次他去问前台什么时候检查,前台都说还不确定时间,我们从等20分钟,再到一个钟,再到2个钟。大约晚上8点,在再次被告知时间不确定时,我的耐心到了极点,爆发了,我对着前台吼道“我付急诊费现在照超声波行了吧!还让不让人活啊,我从早上10点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我吼了之后,马上就有人出来给我照超声波了,真后悔我TM就应该早点吼!

从医院 出来,我们都没心思做晚饭,去附近餐馆随便吃了顿。很奇怪,每次我们遇到问题,或者不想做饭,我们都会去同一家餐馆吃饭。我和老公相互对看,我身上还是痛,他很担心。餐馆里有个老头坐在我们旁边桌。我对老公开玩笑说“有一天我死了,你就会像那个老头一样一个人坐在餐馆吃饭了。”老公说“你不一定得死啊”,“每个人总是要死,只是时间问题。”直到那个时刻,我还在只是当死亡是一个笑话,我还觉得死亡离我们都很远。

晚饭后,我回家收拾厨房,老公在准备考研的功课,我最好朋友GG问我结果怎样。我说应该没事,要不然一检查完医生马上会告诉我结果的。我记得我说这句话时时间是晚上9点半。大约10分钟后,医生打我电话,“你超声波照片里我们发现你体内有大量细胞LESION”,医生嘱咐我要特别小心不要再摔倒。有任何细节她第二天还会打我电话。

LESION? 这个词我不认识,我就谷歌了。LESION,a region in an organ or tissue that has suffered damage through injury or disease, such as a wound, ulcer, abscess, tumor, etc. TUMOR(癌症)? 不,不可能,我这么年轻,我又吃得这么健康!我阻止自己往下想,早早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五点我要起床。

我在市区一家专接喜庆宴会活的公司上班,工作内容简单,工资比我以前任何一份工作的来的都要高很多。我从未做服务员,但我做得很出色。不就是微笑、清洁、高速、平衡力和好记性吗?这些我都具有!2个星期之后我就找了第二份工,我的现任领班介绍的,他的身份还是另一个餐饮公司的经理,他十分欣赏我的办事能力。早上5点的班,我在换衣室等我的下一班,要等5个小时。我打算去图书馆呆一阵,这时手机响了,是医生打来的。

她跟我说,“我们怀疑你患上的是癌症,为了确诊,你需要做MRI和活检”。电话这头的我心跳停止了几秒钟,冷意陡然而生,从头到脚。

我曾经愚蠢到想要得癌症!

我跟经理请了第二天的假。

那是1月29日早晨,星期五。到现在我在也没回去过。昨晚我又做梦在上班了,坐上员工电梯,从F6到B1,宴会散了后,我首先换了衣服,然后去休息室吃午餐。午餐是煎鱼,我咬了一口,太好吃。很奇怪,我以前从不喜欢煎鱼,不知道为何在梦里我会觉得煎鱼好吃。

一个月过去,明天我就要去化疗。事实上,我很平静,唯一确定的是不确定的结果。我还有事情要做,做完事情后就接受结果,有些结果如果无法改变,担心也没用。秃头,掉肉,变丑,变虚弱,都不再重要,活着,享受现在,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2016年3月3日 多云

2月4日,在一连串的医院检查之后,我被诊断为患有肝癌,好几个专家来看我,我被告知我的病情手术毫无帮助。

3月2日,我开始第一次化疗。

7:30实验室体验,8点医生预约,之后就化疗,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但“惊喜”总是无处不在。首先,护士插不进针头因为我的血管太细看不到,在我的左臂被折腾成紫蓝色后,终于他们在我右臂上找到一个血管插进去,那还只是拿血样。

见到医生,她第一句话居然是“你自己来的啊?” 我是太强悍了吗?医生很惊讶我还没有把我的病情告知父母,尤其在得知我是独生子后。我能感觉到这事很严重。老公不在,医生的问题我也能坦然回复。我直问医生,“我还能活五年吗?”医生说,“恐怕不行。”我的身体开始发冷,2秒钟后,这冷意直达我的膝盖再上去我的大脑。我又问“那我做化疗还有意义吗?世界那么大,我还想去看看,我真的不想躺在医院死。”医生告诉我,我完全可以一边看世界一边做化疗。这个答案让我感觉好了一些。

医生走后护士带我看化疗室。再一次我的手臂被扎,运气不好,找了很久才找到我的血管。太疼,我忍不住流眼泪。人生中第一次,我接受超声波协助针管插入,庆幸这一次总算成功。针管很冷,冰冷的液体开始进入我的体内,我整条手臂感觉像被千百个针头扎一样。3个小时的化疗期间,我在手机上看书看电影,做白日梦,祷告。我也在想怎样告知父母我得了绝症,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以开口。

化疗后,我得到来自叫”第31份礼物“组织的一个小礼物,卡片上的手写让我找回了一点力量。谢谢不知名的朋友!

老公去夜校教课,我自己做了简单晚餐-西红柿炒蛋盖浇饭,中国最流行的菜式之一,美味又好看,我的胃得到极大满足。餐后我感觉精神有点不济,就打开电脑看电影,电影开始5分钟,我想把电脑从桌子移到沙发,这样我可以躺着舒服点。于是,一手端电脑,一手端茶杯,走动着,我突然没拿稳!我不敢相信我居然没拿稳,我曾经一手拿2碟热食,一手端着放了10碟食物的盘子也从没有失手过!手提掉在地上,当然,茶也洒在手提上。我迅速取出电脑电池,自然晾干,再也不敢碰电脑一下。自我安慰的想,也许现在还不是看最后电影名单之电影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就在刚才做晚饭时,我想把鸡蛋壳丢进垃圾桶,失败了,我还觉得很搞笑。几天前,老公在跳舞时,手脚不协调,我还笑他来着。而现在,显然我是那个手脚不协调的人了。

2016年3月5日  多云

昨晚是第一次化疗以来睡得最好的,我特别高兴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我吃的药里有一种药特别容易引起失眠,有2个晚上我都是醒着,盯着天花板,艰难地数着时间,直到日出前我才能入眠,睡到10点或11点,醒来时口渴万分又饥肠辘辘。

热一杯牛奶,剥一个香蕉,再沏一杯咖啡,不过小小的动作,我已经疲倦。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车来车往,鸟飞来飞去,松鼠在后院跳来跳去,日子在指缝溜走,就这样我过了2天。

等老公做晚餐。他厨艺太差但是洗碗的功夫不错,因此每天晚上,我坐在厨房,对他指手画脚,他尊若圣旨。每晚开始前,他都要郑重其事的宣说“今天是和夫人做的晚餐,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逗得我哈哈大笑。到我写下这篇日记为止,他做了意大利面、胡罗卜炒肉、清炒西兰花和汉堡。至少,今晚我不用再饿肚子。

2016年3月8日

我的电脑可以开机了,真高兴!

2016年3月9日 晴

上个周末我错过了公司的聚会,当时我在发烧。发烧对于在化疗的癌症病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危险,因为病人的免疫系统相当脆弱。我和老公都很担心。整个周末,我都躺在床上,大半天在睡觉,周一又睡了大下午,周二也懒懒的没什么精神。今天我终于好一点,也许是因为窗外温和的阳光和歌唱的群鸟。我绕着周邻走了一遭,有意经过我们搬来麦屯租的第一间出租房。看着那熟悉的窗,想起我和老公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我笑了。有爱就有出路,我想。

2016年3月17日

在米国,这是一个节日,叫ST PATRICK DAY,我和老公对话有点意思。

我:太糟糕了,今天不能喝酒庆祝!

老公:说的好像你以前喝过酒庆祝这个节日一样!2011年我认识你,到现在我从没见你庆祝过这个节日。你甚至连绿色都不喜欢。(绿色是这个节日的主打色)

我:好吧,我承认。晚上吃牛肉丸意面吧,庆祝下红色,我喜欢。

2016年4月3日 晴

从我得知自己患了癌症到现在,已经2个多月了,从未想过时间过的如此之快。经过化疗的2个疗程,我的身体终于找到了平衡点,我仍是很疲倦,但身体上的痛楚似乎减轻了许多,也没有再生病。重要的是,我又当起家庭主厨,再也受不了老公的坏手艺啦!

2016年5月27日 先晴后雨

很久没更新日记,我的生活又规律起来。7点半起床,吃早餐喝咖啡,跟父母聊天,在花园或后院干活,然后再吃点糖果(哈哈),准备午餐。有时我会睡个午觉,但大多数下午如果天气好的话我都会出去走一下。回来吃点水果,整理一下家或清理,再准备晚餐。

两星期前,我做了CT扫描,扫描结果显示我的癌症细胞变小,病变也停止了。虽然这是持久战,但至少现在我身上没有痛。谢谢所有为我祈祷的朋友!我是被神祝福的!

明天我们开始为期5天的旅行: St. Louis – Memphis – Nashville – Frankfort - Indianapolis. 我想想就兴奋!

2016年6月22日 阴

早上7点40到的医院,到现在还在等我的化疗。为什么老是这么慢?花了一个小时超声波插针,另外的时间又在等实验室结果,等得我都快哭了。来过几次化疗部,我对这里也熟悉起来。有一对老夫妻,丈夫推着妻子,帮她拿想要的东西。要是我虚弱到走不动了,老公也要这样推着我吧!可是我不想这个日子来这么快,外面还有一整个花花世界等着我们,我必须要坚强!另外一对夫妻才来,我早上在实验室碰到他们。妻子看着我对他老公说,你看,有个美女在这等你呢!她的幽默让整个早上的等待变得不那么坏。

最近我常默想圣经上的一段经文。

Matthew 6:25-34 NIV

25 “Therefore I tell you, do not worry about your life, what you will eat or drink; or about your body。see birds of the air; they do not sow or reap or store away in barns, and yet your heavenly Father feeds them. Are you not much more valuable than they?

镇定!

可是最后我还是哭了,化疗真的好痛啊!好在,我把隔间的挂帘拉起来,没有人看见我哭…… =_=

2016年7月28日 多云

周一我又做了CT扫描,昨天拿到结果。结果不坏,于是昨天我又开始第五个疗程,每个疗程要分2次才能做完。四个疗程做完,我的血管变得又细又硬,针很难插进去。在第三个疗程第二次治疗时,这里的医生和护士开始借助超声波仪器给我插针,就是把我的手臂放在超声波仪器下,借助屏幕上放大的血管照片,他们才能找到血管插进针。这个我在中国时闻所未闻,完全没必要啊!我自己都可以看见手臂上突出的血管!这在中国,插个针对护士来说简直太小儿科,这里的人估计听了也不相信!这里的护士要是在中国根本混不下去!我第三疗程第二次治疗时,那个插针的护士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一次手肘弯前,一次两侧,最后她只好试着在我的上臂上找血管,像是自言自语她说“怎么我找不到你的血管呢?”我就哭了,我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哭泣。有个老人把手伸过来想安慰我,我说了谢谢拒绝了。我不喜欢陌生人握我的手,尤其是在我手心里攥满擦鼻涕眼泪的卫生纸这个时候。终于,护士把针插进我的上臂血管,就在我上次被插针的针孔旁边。她建议我最好弄个留置针。

留置针?说起这个东西我又能写两页纸,今天就略过。

见医生的时候我跟她提到留置针,护士施达昔在旁听到,她说,我相信我可以轻易找到你的血管插进针,下次你不要去实验室插针,找我就好。于是第二次,我就去找她,她把所有她要用的东西准备好在桌子上,用热敷包先敷我的手臂,使血管扩张、消毒、插针。不用任何机器,不用药物,一插一准,一气呵成,就在那实验室护士总也找不到血管的地方插进了针。我就不明白为啥那么一大群人里没有一个能像施达昔这样专业的呢?难道这不是他们的日常工作么?也许这就是那些人混来混去还是在实验室,而施达昔已经是经理的位置。之后施达昔就成了我的御用插针护士。我的医生跟其他医生在会议上分享了我的案例,也许其他医生觉得我的案例值得研究,昨天研究组里的一个人问我能否开放我的癌症组织样本和血样用来研究,我同意了。

但是,我没有勇气再进行一次活检。活检时,病人并没有全麻醉,因此针插进身体或出来时那声音清晰可听见--噗噗噗兹兹,噗噗噗兹兹。想到有个冰冷的机器进入我的身体,还拿出我身体里的细胞或组织,我害怕至极,眼泪就禁不住流出来,两次活检我都哭了。有个护士认出我来,他说,“这次你放开点,不要再哭啦哈!”

我希望这些研究者通过对我案列的研究帮助到以后患癌症的人。

2016年8月23日 晴

我的留置针。

开始化疗的第二个星期我就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留置针。那并不是愉快的记忆。

手术时我必须空腹,因此前晚我不能吃喝,这让我的心情非常糟。接着我的手术又推迟了2个小时,我脸上很痒就叫了护士,一个老护士过来了,我搞不清她时真的护士还是个临时工,我告诉她我的症状,她一脸不在乎地取下我盖在身上的外套说“你脸上痒是因为你盖太厚了”。我就火了,对她凶起来“不要碰我也不要弄我外套,现在你应该量我体温看我有否发烧!”差一点我就说“你想怎样就怎样”,这次我没有。5年前的我也许会,如温顺的羔羊。

有没有开玩笑啊?!病人反映情况后,护士啥都不检查就拿走盖在人家身上的外套?!要是我里面没穿好呢?

总算手术医生来了,女的,30岁左右。吧啦吧啦一大堆关于留置针,要我签名,接着有人把我推进手术室。另外一个手术医生来了,男,40-50岁之间。我问他因为我是右撇子,能否把留置针弄在我的左手上。他说不行,如果弄在你左手上,留置针很容易被挤压出来。接着我就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插留置针,我听到他们说话。男医生告诉女医生,“你应该这样放二部是那样放……”细思极恐,我的个妈,把我当被实验的荷兰猪啦!

当老公赶来见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放个留置针,一般一个小时能搞定的,那群医生居然花了2个小时,这更加让我忧心忡忡。另外,由于今天各种的推迟,我化疗也得推到明天做,我明天还得来医院,窝心!

我预约了很早的化疗。当我到医院时,我的护士发现留置针的部位变成青紫色。出发前我拍了一张针孔部位的图片,那时还好好的。为了避免车上安全带碰到留置针,我特地坐在后座。有人把我带到另外一个房间,上次给我放针的那两个白痴医生就在那里,女的啥也没说,男的直接判断我对塑料过敏。我就给他看了照片,堵他嘴,让他哑口无言。肿瘤科医生觉得我可能被感染了,但做化疗还是可以今天进行,他认为化疗后感染会自然消失。

手臂留置针部位青紫看起来像青了10天,原计划我还可以将留置针留在体内2-3个星期,但是有天发现针孔流出橙色液体,我赶紧打电话给医生,下午去做检查。这次是另外一个手术医生——对不起我总是忍不住想之前那俩是不是不想再见我-现在的手术医生告诉我,我身上的留置针马上就要出来,他建议我马上把它弄出来。因为我已经吃了午餐,我只能选择第二天过来做全昏迷手术或者今天做半昏迷的手术。我选择半昏迷手术。打电话让老公来接我,我就去桌前输药。

在一个安静的房间,半昏迷,意味着,我可以清晰听见机器操作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好像有个人不停的在刮一个膨胀的气球,但我清楚的知道被刮的不是一个气球,而是我的皮肤。不是很痛,比让蜜蜂蛰的痛轻一点。我明显活着。

那就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留置针,放进去,移出来,在我的胸前留下一道疤。这道疤曾经让一个我在尼尔瓜拉瀑布前碰到的一位女士非常困惑。她看到我的士兵头和我胸前的疤以为我是癌症化疗幸存者,激动地抓住我的手问我是不是,我说不是。她非常抱歉,之后祝我好运。我不敢和她说太多,因为当时父母在身边,我不想引起他们伤心。留置针取出之后,我身上留下一道pickline, pickline是一整条藏在我手臂上的输液管,在我身体里呆了一个月,然后被取出,天气太热,这东西在我身上搞得我身上老是痒痒的。

上周三,医生在我身上放下另一个留置针,我是等到最后时间才同意的,医生说已经不能再拖,因为我的手臂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插针的点了。上次放针的医生给我放的留置针,我感觉好多了。看,医生的专业程度跟病人接受手术的痛苦程度绝对是有关联的。

明天,就是我的34岁生日,也是另一次化疗的时间,这将是我第六次化疗的最后一次治疗。之后我将要休息一个月,然后再接受扫描。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否有未来,但我从未放弃与命运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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