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的那个门面不知换了多少家店,短则三五月,长则八九个月。电器维修、家政服务、药店……,与它旁边水果店、修鞋摊的多少年如一日相比,生意似乎总不大好,以至于我深深地怀疑难道是风水有问题,这么个黄金位置,怎么就留不住人。
倒数第二个店主是我们院里一位同事的老婆,开了个蔬菜店,院里人自然都来捧场,看着挺红火,可好景维持了不到一年,又关门大吉,两口子闹离婚。
没多久,这里又成了一个便利店,以文具、小零食为主。店主是一对夫妻,三十岁左右,男的瘦小,女的瘦高。男的缩肩塌背,不大言语,默默地卸货、摆货,女的腰杆挺直,昂着头,用她那沙沙的大嗓门招呼顾客,跟左邻右里修鞋的卖水果的聊天说笑,更像个掌柜。
路对面有一个寄宿中学,下午放学后,晚自习前,店里挤着一堆堆或者一对对的男孩女孩,干吃面、薯片、锅巴、锐舞派对、奶茶……一袋袋地拎走,是这里生意最红火的一家,也是迄今为止干得时间最长的,直到现在。
店面挺小,没有装空调,夏天的时候,门口放一张躺椅,老板娘没事就躺在躺椅上摇着扇子和人聊天。又摆了一张大方桌,支起麻将摊儿,时常,这一溜儿的摊主们一起搓麻讲笑话。有时送货的来,正赶上学生放学,来店里的男同学搭手帮忙把一扎扎啤酒一箱箱饮料往里搬,干完了活也不马上走,有的躺在躺椅上,有的坐在饮料箱上说说笑笑,直到快上课,店里才清静下来。
路口有个老婆婆,大概有七十来岁吧,皱缩黑瘦的尖脸,坐在小马扎上,脚下放着一个铝盆,盆上盖着一块旧旧的抹布,冬天抹布下盖着糯玉米,天暖了又换成粽子。我吃过她的玉米、粽子,都有一股抹布味儿,就再也没买过。路口的店开了没多久,老婆婆就坐在了店里,她的盆就摆在柜台上。有人问这是你什么人啊?老板娘大笑着,老人家在我店里歇歇呗。这一歇,从冬到夏又到冬,直到,老婆婆不再来,老板娘在店里用电饭锅煮糯玉米卖,还带上烤香肠。
那年夏天,院里有个同事的孩子一岁多,呀呀学语,蹒跚学步,我很是喜欢,每每在遇见总要逗一会儿,有时也抱出去逛一圈,也不走远,就到路口。老板娘清闲的时候,隔着柜台喊“过来谝一会儿嘛”。我们俩风格迥异,也不是一个年龄段的,再说,我也从未在她店里买过东西,总觉得我们不算认识,可她的样子好像跟我很熟似的,让人没法拒绝。孩子坐在柜台上,我们一个里面一个外面,隔着柜台聊天,说了好长一会儿可又想不起说了些什么。她有次问我,你这么喜欢小孩,以后结婚生小孩要多宝贝呀。我说我只喜欢这么小的,长大了就不喜欢了。她惊讶道,那你怎么办啊,孩子总要长大呢。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她又逗孩子,你的屁股凉快了,不哭不闹的。我才发现,原来孩子坐的那截柜台是个冰柜。
第二年,他们把旁边的一小间也租了下来,两间打通,货品更丰富。第三年,买了辆白色的雪铁龙,瘦小的老板每天开着。老板娘将那头及肩的长发烫成玉米须样蓬了一头,染得黄黄的,有时还涂着紫红的唇膏,笑容越发鲜亮了。
又过两年,学校搬走了,小店的生意日渐冷清。开门的时间越来越迟,关门的时间越来越早。有时,干脆一整天都不开门。冬天的时候,旁边那间又隔出去,租给一家炸麻花的。来年开春,麻花店关门,老板娘的店也不常开。再过段时间,这里成了早点铺,店里一个油锅一张案板,一张桌子上摆满了一盆又一盆的小菜,吃饭的桌椅摆在路边。还是那个老板娘,有时在和面,有时在炸油饼,有时在收拾餐桌或者收钱,还雇了一男一女帮忙,每次路过,几张桌子坐满人,一直营业到快吃午饭时。
政府提倡卫生饮食,也为了美化市容,不允许路边占道摆小吃摊。又为此,在街上设了很多统一供餐点,我们路口也有一个。小摊贩们一个个消失,街上清净了很多,只有老板娘依然在路口卖着她的油饼包子豆腐脑,客人们坐在路边吃着喝着。有人指着老板娘的早点摊问供餐点的工作人员,不是不允许摆路边摊卖吃食吗?餐点的女老板朝小摊斜睨了一眼,带着几分不屑,酸酸地说:“人家zeng多呢”。(zeng是本地方言,大意是很牛很厉害,还有一种认死理的勇敢,可褒可贬)
入了秋,天气渐凉。有天早上,我急着出门,来不及做早饭,去了路口。前一晚下了一场雨,气温降了很多,金属制的椅子冰凉,坐下,一股寒意沁入体内。老板娘笑呵呵在端着汤,端着油饼在桌椅间穿梭往来,跟客人们打着招呼。等她走近时,我笑着说,你这椅子现在都这么凉,冬天可让人怎么坐啊。她歪着头,斜斜地向我抛了一个媚眼,笑模笑样,从容大方地回了我一句,冬天你就穿厚了嘛。那笑里带嗔的口气好像在说:你怎么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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