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锋子,人们都叫我“疯子”,出生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是个哑巴。
我是在镇上一个有名的老中医那里落地的,接生婆说,我打娘胎里便没什么动静,生下来后没哭没笑也没闹,起初连她都以为是个死胎,准备放痰盂里淹死时,怀中的我突然扑哧一动,还惊了她一下:“呦呵!竟是个活物!这么些个时辰怎的没个声响?”
接生婆是老中医的妻子,她本是个农妇,可自古男女授受不亲,老中医医术高明却也碍于这一俗礼,便丢了铁锄农具,硬生生扛起接生的活儿,好在一直没出什么意外,几年下来,虽技艺仍不精湛,但也积攒了些经验。接生婆是个嘴巴贼大的货儿,鸡毛蒜皮的事儿在她嘴里出来也能传个十街八巷。
我的出生自然也被传的神乎其乎,自此以后,镇上的人都视我为怪胎。时间流逝也并未使这些流言消淡,反而愈发肆虐荒诞。
“你看都生了这么些天了,也不见小孩嘴巴动一下,屁都不放一个,不是怪胎是什么!”
“夫妻俩肯定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损了阴德!老天有眼,送了个活死人来罚罚他们!”
“……”
出生后的第八个月零七天,父母带我去了县里的医院:
“家属吗?孩子患有先天性哑巴,据目前医疗水平,恐怕……无法根治。”
后来,父母离了婚,也离开了小镇,再也没回来过,我被丢给了太爷爷。
听说他们离开那天阳光正好,天上的云浩浩荡荡的飘。
我被小镇上的人通通抱了个遍,她们都长着不同的面孔,但她们都有着同样复杂的眼神,那时我还在襁褓里,看不明白也看不真切。时至今日,依然会有人用一如当初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议论我,我无时无刻不感觉人情薄凉,即便在黑夜里,身旁孤寂无人的时候,也感觉有无数根尖针逼向我,随时随刻刺向我!
我感恩她们的同情,但我讨厌她们的同情,虚假的、嘲讽的、忽而即散的。
太爷爷很老,老得只剩一双松弛的眼皮裹着红肿发烫的眼球。他是个画家,却卖不出一幅画,所有生计仅靠他人施舍,穷困潦倒,镇上的人都说太爷爷不务正业,落得如此狼狈模样算是活该一场。
可他却坚持画了一生的画。
从此我跟着太爷爷相依为命。
太爷爷唯一能够教我的就是画画,我也很用心的学,以求不辜负他。
镇上的人都知道我们祖孙俩日日沉迷于画画:一时兴起时可以一天画上十几个小时、忘乎所以时可以一天只吃一顿饭、几近疯狂时可以一连几个月不出门。
“疯子”的称号也由此而来。
当然,我的画功也直步青云。
太爷爷去世那年我虚岁十五,我记得那天夜里太爷爷将我喊醒,他捧着一幅画塞到我手里,画上是一对年轻夫妇的人像。
“这是你的亲生爹娘,哪天太爷爷走了,你就去找他们,不管有没有太爷爷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太爷爷声音涣散的像只吊着一口气一样,很虚弱。眼睛褶皱的成了一条缝,泛着浑浊又熹微的光,风干的眼水刻在皱纹里像极了沟壑纵横的黄土丘。佝偻的身子单薄且落拓。
那夜的觉睡的很不踏实,第二天一早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摇晃太爷爷示意他起床,可无论我怎么摇,太爷爷都没有反应,我以为是我摇的不够重,我用两只手合着太爷爷皮糙骨畸的手掌,用力幅度更大了些。眼泪从眼睑里奔涌而出,眼眶像蒙了好几层蜘蛛网一样模糊一片,除了眼泪,什么也看不清。
我张大嘴巴想要去喊,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张开嘴巴,我闷的胸腔疼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有眼泪愈来愈汹涌,像一只地下水管突然迸裂。
我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如何强行拉来一些邻居,又多少次下跪磕头求他们帮帮我处理太爷爷的后事。
我只记得太爷爷的葬礼并不风光,甚至简单的没有任何因有的礼俗,直接当天下了葬,我的父母也没有来。
后来我带走了所有的画离开了小镇,包括那张人像,当然,终其一生,我也没有去找过我的所谓的亲生父母。
我四处流浪,卖画为生。
20岁那年,一位贵人看中了我的画,并希望我的画可以展览在他策划的画展上,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名声大噪。
画展上各大媒体记者问我:“请问您对于自己从一个流浪画家一夜成名是什么感受?又是怎样看待自己之前的种种经历呢?”
我迎着无数的闪光镜头写下前半生所有的不幸:
“这世间苦楚万千,可我们都不得不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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