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明天的腿起初绷直坚定,几步一个台阶跃蹿,可是待到跨上最后两级时,那脚便如灌了铅,步步沉重。借助于楼梯扶手,艰难挪移,直至那最后一阶,右脚搁上面,左脚站立在下一级,倚靠在扶手边,喘着粗气。身子发软。
何必呢?他望着楼道窗口柔弱的黄色光线,它们与黑暗交织,显得昏昏惨惨。一如他凄凉的心,一如他悲苦的身世,这多年来的生活,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那种色调,昏暗交替,本也习以为常。好不容易璀璨了一下,却如昙花一现,又打回原形。
孤儿的生涯,使他养成了逆来顺受,随遇而安却又坚韧的性格,他知道,这个世道不容他去改变,只有世道来改变自己,所谓适者生存,得过且过。善待一切,就是善待自己。就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世上之人,凡事较真,苛求于完美,只能是自讨苦吃。
况自己现在几乎穷光蛋一个,已失去了基本的竞争优势,有什么底气去争斗计较那些看似金贵的东西呢?而且,这时的半夜三更,闹动起来肯定是惊天动地,沸沸扬扬,于他于媳妇不啻是巨大的灾难,对于他目前这种处境,无异于雪上加霜。
郝明天慢慢抽回了脚,沮丧着又蹲坐下来,思来想去,又抽了几支烟,向自家门口投去最后一瞥,戴好口罩,终于咬紧牙根,缓缓起身,沿着楼梯步步下移。他不想搭电梯,走一走,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下到一楼,跨出楼道口,穿过小区,他来到马路上。既回不了家,他想起羊肉汤馆还可以暂住一夜。那里本来有一间临时卧室,平时是午间休息用的。站在路边,裹紧大衣,等出租车。寒风阵阵,刮得眼睛刺疼。举目四顾,稀疏的车辆闪着远光,在空阔的马路上呼啸而过,却没有一辆出租车。
走吧,等着是没有希望了。羊肉汤馆距这里有五公里,也不太算远。当他转身前行时,还是犹有不甘,走到一个店铺的门前时,风稍缓,便掏出手机,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依然无人。最后那点期盼也随寒风散去。
于是,合上手机,装入衣袋,舒展下身子,陡然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狠狠扯下口罩,撒开双腿,箭一般往前奔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这里,免得让心里的郁闷、焦躁及羞恼酝酿成熊熊烈火,他要让奔跑变成滔滔的海水,湮没任何可能萌发的一丝半点火星。
奔到羊肉汤馆时,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周身发热。拉开折叠门,合上,又小心锁了内面玻璃门,来到里间卧室,一头栽倒在被窝里,酣然入睡:身心俱疲,此时,纵有雷鸣电闪,天摧地塌,也顾不了许多了。
次日醒来,已临近中午。冬日晴朗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在郝明天憔悴的脸上。他恍然睁开双眼,又赶紧闭上,那光,特刺目。晕乎之中,还以为是灯光,愣征了半天,侧转身,揉揉眼睛,慢慢适应过来,方想起是在自家羊肉汤馆。翻身坐起,皱着眉头搜寻昨晚的记忆,不得要领。
下得床来,简单洗漱后,取过烧水壶里刚烧开的水,泡杯茶,点上烟,坐在沙发上冥思。纠结不过,便抄过身边的座机打家里电话,打媳妇手机。依然如故。他的心渐渐沉重起来。
莫非错怪了她?或许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她与人有瓜葛?她是不是真的在屋里出现了意外有生命危险?不祥的预感如漫天的黑蝙蝠,乌压压涌来。撩动着他的心脏跳动得愈来愈烈,使他倒吸一口口凉气。
不好,一定是有事了!他脱口惊叫一声,飞快穿衣戴帽,拉开门锁上,奔到马路沿,拦下一辆出租车,向家的方向驰去。他心急火燎,无穷悔恨阵阵涌起。悔不该昨夜没有破门而入,悔不该自己心中有那种猜疑媳妇的龌龊念头,悔不该·······,他倒是希望媳妇真的是与人偷情而不是有生命意外。倘若意外发生,这定是他一辈子的良心负债,至死也还不清哈。
尽管出租车里空调温暖如春,他还是觉得周身发冷,嘴里哆嗦着说:“师·····傅,再开快·····快······点。人命·····关关······天。”
出租车司机也被他弄得紧张了,一个劲儿回应道:“好的,小哥,好好,我尽力,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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