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冬天像是篡位成功的秋季,穿一件单薄的外套已是勉强,有时醒来竟感到肌肤沾在汗液里,不知是天气暖和近乎闷热,还是自己做了什么耸人的噩梦。丧尽威慑力的冬季,倒教人莫名怀念起身处于严寒的凄绝中的畅快。日子跑的跟兔子似的,又到年关,而自己则像背着厚重龟壳的乌龟,还坡了脚,走在去年的今天。
虽然每日天色渐晚,但时间的去留在精神感官里早已麻木已极,只知道已坡的脚底下有个洞,初始未能察觉,现在已经扩张到撑开双腿也不太能够搭得住的地步。于是余下的时间,只得付诸于填补这个索求繁多的无底洞,否则就要掉下去,掉到比眼下更难堪的境况,比如今身处的社会底层更低的一层,那便是食不果腹,衣不裹寒。尝救的办法只有努力,拼搏。这些听来令人生厌的词,已然被挤兑掉了原本的正面实质性,不断填充补塞着这一横一竖的包裹之人,正是那些要让“利益最大化”的企业们(努力努力,多少人假汝之名多行不义)。于是在平民时代的语言场所中,难以寻觅一个自我升华的词,只能作罢。前段时间在一间卖化妆品的电话销售公司中,结束了长达两个星期的知识培训,真正上岗的第一天,导师把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伙伴们聚集在一块银屏之下,放了三两个粗制滥造的视频,关键词是:走向成功时感动的泪水,努力就有回报的必然逻辑,生之于世的澎湃的梦想。
有几个同僚泪光闪闪,嗓音颤巍的述说了一段大志未酬的奋斗史,在旁的导师趁热打铁的在我们梦想的包袱中塞下为公司建功立业的决心。当时我并非没有见过这种场景,只是为同僚们洒下的泪水颇感悲悯,因为回到自己的工作座位之时,我们做的只是通过严谨有序的话术去哄骗客户,谎报产品价格提高业绩,这样的梦想会否严重忤逆良心,甚或只是一个空无一物,铜臭扑鼻的妄想罢了。自然,我不能否定赚钱的梦,也不能否定难免有人梦想着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骗子。这份工作在我第一次成功开单那天就自行离职了,我以产品原价卖了出去,并嘱咐电话那头的妇人,化妆品这些身外之物不能在经济上下手太狠。经理似乎听到我的言论,不太客气的嘱咐我应当痛下杀手,否则薪资微薄,一个避孕套做两次用。语气里带有几分嘲弄,好似儿时自己捉弄智力发育欠佳的同学时那副模样,也许我脑光不灵,有些先天不足,但作为人最基本的良心,还是有一点点的。仅凭这一点点,加上不太灵光的思考,倒不至于成为汉娜阿伦特笔下的“平庸之恶”的其一,那些入职已久的同事们,良心恐怕比我多出不少,可惜要从“人人害我,我害人人”的销售伦理的恶性循环折返出来,委实不易;出走之后,蛮想劝告年龄几位相处融洽的同事应当速离而去,可终于没有开口,不知摆出这等不能当饭吃的良心论,会遭来多少尴尬的目光和掩藏于目光之下的藐视,胃口那么大社会,尚且人人自危抢饭碗,哪里容得下太大而丢饭碗的良心呢。
抽身以后,更是无处安身。如漂流在一场洪灾中,迷惘于不知该抓住哪一根木桩,却时不待我,还未想个清楚透彻,已经淹的半死了。错觉中踩到地面,以为水深不过自己的身高,一会踹急的站不住了,手及之处全是朽木,然而朽木只能暂时续命,终归不能助人飘到洪流以外的岸上去。续命,人们总在受挫之后说:“尽管如此,生活还是得继续。”当所坚持的一切已然“如此”之时,搁着的,只是为着生活得以延续的奴隶。走到此处,接纳的现实让我对自己的无能一览无余,只记得要从纷乱中找出一点闲静来读点书,写点字,留下一点赤子之心,以自娱。每当失掉了自信力时,很愿抹消自己的一切存在的痕迹,从身体,到名字,都不要让人察觉和知晓的好。
一切关乎于己的都是耻辱罢了。但远不必这样处心积虑,人们拥有的存在感本来就稀薄的很,个体在面对他人时的生命符号不过是朋友圈刷新出来被动呈现的条目。
这是极黑暗的心路了。齐泽克说,存在的反面不是非存在,而是拼了命的记住他,让他存在,以至于无法存在。于是乎,那些努力存在着人终究自生自灭了。
时过境迁,一切积极性的生命形态都在我体内消融殆尽,很久以前说过的话:“生活的基调就是痛苦”,像一条无限生长的藤蔓尾随着我往后的所有岁月。花了几天的劳动力做兼职,等待工资结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朋友评论说砍了他们,但我却生不出半点怒焰,只有麻木,和理性里的希望不要有人如我般受骗。我也曾在儿时欲求不满的时候做过小偷,如今也被蛊惑过去做个一身西装革履的骗子,但只要求生之路还有其它不害人的过道可行,我便不会如此这般,倒不是否定骗子的道德伦理,只是我经历过些时光的惊心动魄,就不必再重演了,价值观上,在我所看所闻的世界,实在树立不了什么最大善,人的最大善不就是先自己过好吗,骗子又何必是“先让别人过坏”呢。对骗子的谴责只是停留在对“骗子”这一符号的层面里,假如我们能看到某个骗子的立体的生活形态,兴许不至于人人喊打,斯大林还是个抢劫犯呢。语言世界对现实世界的背叛又岂止于此呢?所谓英雄不问出路,难保那个骗子如今的行骗只是他以后作为一方富甲的第一步演练,也未尝不可。去年的这个时候,在广州的公交车上被盗走一部手机,那时恰好在读一些爱国主义的诗,于是胡诌八扯的写了《恨国贼的诗》:
你爱你的天朝大国,
我恨我的国将不国。
别用你的国取缔我的国。
你的阔气轮不到我来挥霍,
我的一生并非你来过活。
19岁,年纪雏幼却常有走到某个尽头之感,写点字,反抗一下覆巢的绝望,已经是仅有的一点积极了,要是还能挤出一些希望,那是极好的。
题名是《十九岁的年末》,其实是效仿了孩提时代看过的电视剧《十八岁的天空》,角色剧情都忘干净了,只记得里边有首歌如此唱到:
“我无法在你眼中那么不知所措
也无法隐瞒自己那么脆弱。”
网友评论